永兴元年(公元304 年,甲子年)
春天,正月丙午日,乐广因为忧心忡忡,去世了。
长沙厉王司马乂跟大将军司马颖打了好几仗,每次都把司马颖打败,前前后后杀了、俘虏了六七万人。而且司马乂对皇帝一直恭恭敬敬,礼数周到。但城里的粮食一天比一天紧张,不过士兵们却没有背叛的心思。张方觉得洛阳一时半会儿攻不下来,就想撤回长安。可东海王司马越担心这事儿搞不定,癸亥日那天夜里,他偷偷跟宫里的将领们一起,把司马乂抓起来,送到别的官署去了。
甲子日,司马越禀告皇帝,让皇帝下诏免去司马乂的官职,把他关到金墉城。同时宣布大赦天下,改了年号。城门打开后,宫里的将士们看到城外敌军兵力也不咋强,就后悔了,又想着把司马乂抢出来,继续抵抗司马颖。司马越害怕了,就想杀了司马乂,断了大家的念想。黄门侍郎潘滔说:“别杀,自然会有人收拾他。”于是司马越就派人偷偷告诉了张方。丙寅日,张方从金墉城把司马乂带走,到了军营,把司马乂用火烤死了。张方的士兵们看到这场景,都忍不住掉眼泪。
这之后,公卿大臣们都跑到邺城向司马颖请罪。大将军司马颖进了京城,之后又回到邺城镇守。皇帝下诏任命司马颖为丞相,还让东海王司马越兼任尚书令。司马颖派奋武将军石超等人,带着五万士兵,驻扎在京城的十二个城门口。宫里那些他看不顺眼的人,司马颖都给杀了,还把宫里原来的卫兵全都换了。他又上表推荐卢志当中书监,把卢志留在邺城,让他参与丞相府事务。
河间王司马颙把军队驻扎在郑地,给东边的军队助威。听说刘沈起兵了,他就赶紧回到渭城镇守,还派督护虞遵夔在好畦迎战。结果虞遵夔吃了败仗,司马颙害怕了,退回长安,急忙召张方回来。张方从洛阳抢了一万多官家和私人的奴婢,往西撤。军队里没吃的,就把人杀了,混着牛马肉一起吃。
刘沈渡过渭水,驻扎下来,跟司马颙交战,司马颙老是输。刘沈派安定太守衙博、功曹皇甫澹,带着五千精兵去偷袭长安,打进城门后,一路拼杀,都到司马颙的营帐前了。可惜刘沈的后续部队来晚了,冯翊太守张辅看到他们没有后援,就带兵从侧面攻击,把衙博和皇甫澹杀了,刘沈的军队就这么败了,只能收拾剩下的士兵撤退。张方派他的将领敦伟夜里去袭击刘沈,刘沈的军队被吓得大乱,刘沈带着手下往南跑,结果被追上抓住了。刘沈对司马颙说:“朋友之间的恩情轻,君臣之间的大义重。我不能违抗天子的诏令,不能只看势力强弱就苟且偷生。我起兵那天,就料到自己会死,就算被剁成肉酱,我也心甘情愿。”司马颙气得不行,先拿鞭子抽他,然后把他腰斩了。新平太守,江夏的张光之前经常给刘沈出主意,司马颙把他抓起来质问,张光说:“刘雍州要是听了我的主意,您哪能有今天!”司马颙觉得他挺有胆量,就拉着他一起喝酒聊天,还上表推荐他当右卫司马。
罗尚逃到江阳后,派人向朝廷上表说明情况。皇帝下诏让罗尚暂时统领巴东、巴郡、涪陵,负责征收军粮赋税。罗尚派别驾李兴去找镇南将军刘弘借粮食,刘弘的下属觉得运输道路又远又难走,而且荆州自己也缺粮,就只想给罗尚五千斛零陵米。刘弘说:“天下都是一家人,彼此没什么区别。我现在给他粮食,就不用担心西边的事儿了。”于是给了罗尚三万斛米,罗尚靠这些粮食才得以生存。李兴想留下来当刘弘的参军,刘弘直接把他的手版夺过来,打发他走了。刘弘又派治中何松带兵驻扎在巴东,作为罗尚的后援。那时候,到荆州的流民有十多万户,他们出门在外,又穷又困,好多人当了盗贼。刘弘给他们分了大量田地和种子,选拔有才能的人,根据他们的能力安排职务,流民们这才安定下来。
二月乙酉日,丞相司马颖上表,请求废掉皇后羊氏,把她关在金墉城,还把皇太子司马覃废为清河王。
陈敏跟石冰打了几十场仗,石冰的人马是陈敏的十倍,但陈敏每次出击都能获胜,最后和周玘一起在建康攻打石冰。三月,石冰往北逃跑,投奔封云,结果封云的司马张统把石冰和封云都杀了,然后投降。扬州和徐州就此平定。周玘和贺循解散了自己的队伍,回家去了,也不提功劳和赏赐的事儿。朝廷任命陈敏为广陵相。
河间王司马颙上表,请求立丞相司马颖为皇太弟。戊申日,皇帝下诏,封司马颖为皇太弟,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的职位不变,同时大赦天下。皇帝的车马、服饰、用具等都搬到了邺城,一切制度都仿照魏武帝曹操那时的旧例。任命司马颙为太宰、大都督、雍州牧;前太傅刘实当太尉。刘实因为年纪大,坚决推辞,不肯接受任命。
皇太弟司马颖越来越奢侈,宠信的小人掌权,搞得大家都对他很失望。司空东海王司马越,跟右卫将军陈眕,还有长沙王原来的将领上官巳等人,商量着要讨伐司马颖。秋天,七月丙申朔日,陈眕带兵冲进云龙门,拿着诏书召集三公、百官和宫里的人,宣布戒严,要讨伐司马颖,石超吓得赶紧逃到邺城。戊戌日,宣布大赦天下,恢复皇后羊氏和太子司马覃的地位。己亥日,司马越带着皇帝向北出征,司马越担任大都督。还征召前侍中嵇绍到皇帝身边。侍中秦准对嵇绍说:“这次去,生死难测,你有没有好马?”嵇绍严肃地说:“臣子护卫皇帝,生死都得跟着,要马有什么用!”
司马越发檄文召集各地兵马,响应的人特别多,等部队到安阳的时候,已经有十多万人,邺城那边听到消息,都吓坏了。司马颖召集手下的官员们商量对策,东安王司马繇说:“天子亲自来征讨,您应该脱下战甲,穿着白色衣服出去迎接,向天子请罪。”司马颖不听,派石超带着五万人马去迎战。折冲将军乔智明劝司马颖去迎接皇帝,司马颖生气地说:“你平时号称懂事,还来投靠我。现在主上被一群小人逼迫,你怎么能让我乖乖受死呢!”
陈眕的两个弟弟陈匡、陈规从邺城赶到皇帝那里,说邺城的人都已经人心惶惶,没啥防备了。所以司马越他们也没太在意防备。己未日,石超的军队突然杀到,皇帝的军队在荡阴被打得大败,皇帝脸颊受伤,还中了三箭,官员和侍从们都跑光了。嵇绍穿着上朝的礼服,下马登上皇帝的车辇,用身体保护皇帝。士兵们把嵇绍拉到车辕中要砍他,皇帝说:“这是忠臣,别杀他!”士兵回答:“奉皇太弟的命令,除了陛下,其他人都得杀!”于是就把嵇绍杀了,他的血溅到皇帝衣服上。皇帝掉到草丛里,还丢了六枚玉玺。石超把皇帝接到自己军营,皇帝饿得不行,石超给他送了水,旁边的人又献上秋桃。司马颖派卢志来迎接皇帝。庚申日,皇帝进入邺城。宣布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建武。旁边的人想给皇帝洗衣服,皇帝说:“这是嵇侍中的血,别洗!”
陈眕、上官巳等人带着太子司马覃守卫洛阳。司空司马越逃到下邳,徐州都督,东平王司马楙不让他进城,司马越就直接回东海了。皇太弟司马颖觉得司马越在宗室里威望高,就下令征召他,司马越没搭理。前奋威将军孙惠给司马越写信,劝他联合各地藩王,一起辅佐王室。司马越任命孙惠为记室参军,让他参与出谋划策。北军中候苟曦逃到范阳王司马虓那里,司马虓就以皇帝的名义,任命苟曦代理兖州刺史。
【内核解读】
永兴元年(公元304年)的历史记载,如同一幅充满血色与混乱的画卷,将西晋末年“八王之乱”的残酷与荒诞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一年的权力博弈、人性挣扎与制度崩塌,不仅是西晋王朝走向覆灭的关键节点,更折射出封建乱世中权力游戏的本质与代价。
权力漩涡中的背叛与杀戮
这一年的核心叙事围绕着“八王之乱”的白热化展开,而权力斗争的残酷性在长沙王司马乂的结局中体现得尤为刺眼。司马乂在与大将军司马颖的战争中屡建奇功,前后斩获六七万人,且始终保持对朝廷的礼仪,即便城中粮尽也未失军心。然而,这样一位颇具威望的宗室亲王,最终却死于盟友的背叛与政敌的残忍杀戮。
东海王司马越的临阵倒戈极具戏剧性——从“潜与殿中诸将夜收乂送别省”的密谋,到因“殿中将士悔之”而急于“杀乂以绝众心”的转变,短短数日便暴露了乱世中权力联盟的脆弱性。而张方“炙而杀之”的酷刑,即便让“军士亦为之流涕”,也无法掩盖这场权力斗争的野蛮本质。权力的诱惑足以让盟友瞬间变成仇敌,让礼仪道德在暴力面前荡然无存。
司马颖进入洛阳后的一系列操作,则尽显胜利者的短视与专横。他诛杀殿中宿卫、替换禁军、废黜皇后与太子,看似巩固了权力,实则将自己推向了孤立无援的境地。这种“斩草除根”式的统治逻辑,恰恰暴露了封建权力结构的致命缺陷——依赖暴力而非民心的权力,终究是空中楼阁。
乱世中的人性光谱
在普遍的混乱与背叛中,人性的光辉与幽暗形成了鲜明对比。刘沈面对河间王司马颙的质问时,那句“知己之惠轻,君臣之义重”的宣言,在乱世中显得尤为珍贵。他明知实力悬殊,却坚持“投袂之日,期之必死”的信念,即便面对“鞭之而后腰斩”的酷刑也甘之如饴。这种“其甘如荠”的赴死精神,在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中,成为一抹罕见的亮色。
与之形成对照的是张方的暴行。他“掠洛中官私奴婢万馀人而西”,在军中乏食时竟“杀人杂牛马肉食之”,将战争的残酷推向了反人类的边缘。这种将人视为“肉食”的行为,彻底撕碎了封建伦理的遮羞布,暴露出乱世中人性之恶的无限可能。
而荆州刺史刘弘的作为,则展现了乱世中难得的务实与担当。面对流民问题,他拒绝“以零陵米五千斛”敷衍的短视方案,坚持“天下一家”的全局观念,以三万斛粮食支援罗尚;对流亡荆州的十余万户流民,他“大给其田及种粮,擢其贤才”,用民生关怀化解潜在的社会危机。这种超越派系之争的治理智慧,在乱世中更显可贵。
制度崩塌下的秩序瓦解
永兴元年的历史细节,处处彰显着西晋制度的全面崩塌。皇帝在荡阴之战中的遭遇极具象征意义——“伤颊,中三矢”“堕于草中,亡六玺”“馁甚,超进水,左右奉秋桃”,昔日九五之尊沦为战场弃子,连基本生存都成问题,皇权的神圣性早已荡然无存。而“嵇侍中血,勿浣也”的感慨,更像是对西晋礼制崩溃的无声哀悼。
中央权威的瓦解还体现在地方势力的崛起与离心。罗尚“权统巴东、巴郡、涪陵以供军赋”,范阳王虓“承制以曦行兖州刺史”,地方藩王与将领纷纷“承制”行事,中央任命权名存实亡。这种“各自为政”的局面,不仅加速了西晋王朝的分裂,更埋下了此后“五胡乱华”的隐患。
值得注意的是,制度崩塌的背后是伦理体系的崩坏。司马氏宗室之间的相互残杀(叔侄相攻、兄弟相残),彻底摧毁了儒家“亲亲尊尊”的伦理根基;官员将领的反复无常(如司马越的背叛、潘滔的构陷),让“忠君报国”的道德准则沦为空谈。当权力成为唯一的价值尺度,整个社会便陷入了“以暴易暴”的恶性循环。
历史的镜鉴意义
永兴元年的历史乱象,本质上是西晋王朝深层矛盾的总爆发。分封制的弊端(宗室权力过大)、选官制度的腐朽(门阀垄断)、民族矛盾的激化(流民问题),在“八王之乱”的催化下集中爆发。而这一年的历史细节,恰恰揭示了乱世的残酷法则:暴力无法构建长久秩序,背叛终将反噬自身,唯有民生与道义才是政权存续的根基。
司马颖的“僭侈日甚,嬖幸用事”与刘弘的“擢其贤才,随资叙用”形成的鲜明对比,早已预示了各自的结局;司马越的背信弃义与刘沈的宁死不屈,也诠释了乱世中不同的生存选择与历史评价。嵇绍“君臣之义重”的殉道与皇帝“嵇侍中血,勿浣也”的铭记,则在黑暗中留下了一丝文明的微光,提醒着后人:即便在最混乱的时代,人性的光辉与道义的价值也从未真正熄灭。
公元304年的历史,不仅是西晋王朝的挽歌,更是一面映照权力本质的镜子——它告诉我们,依靠暴力与阴谋维持的权力终将崩塌,而那些坚守道义、关怀民生的力量,才是文明延续的真正基石。
喜欢超硬核解读资治通鉴请大家收藏:(m.ququge.com)超硬核解读资治通鉴趣趣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