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蝉鸣刚起,银杏巷的青石板就被晒得发烫。陈爷爷坐在画室门口的竹椅上,给沈曼扇着蒲扇,扇面上的银杏叶图案已经褪色,扇骨却被摩挲得发亮。“1976年的夏天,也这么热,”他摇着扇子,风里带着老槐树的清香,“你总说扇柄硌手,我就用布缠了三层。”
沈曼从藤篮里拿出块蓝布,正一针一线地缝扇套。布角绣着片小小的银杏叶,针脚和陈爷爷珍藏的那把旧蒲扇套如出一辙。“那年收到你寄的蒲扇,”她把缝好的扇套套在新扇子上,大小刚好,“就照着样子做了个套,想着等见面给你。”竹篮里还放着十几个扇套,颜色从深蓝到浅灰,都是照着记忆里的模样缝的。
陈念在整理社区的“夏日记忆”档案时,发现本1988年的《纳凉晚会节目单》。在“合唱《银杏谣》”的节目旁,有人用铅笔写着“沈曼领唱,穿红裙”,旁边画着片银杏叶。翻过几页,在空白处看到同样的笔迹:“念安伴奏,在后排,穿白衬衫。”她想起沈曼的相册里,有张1988年的演出照,她站在合唱队前排,目光却往后排瞟,而陈爷爷的旧影集里,同样的场合,他抱着手风琴,视线越过人群落在前排。
林深看着两张照片里交错的目光,忽然想起母亲的衣柜深处,有件没穿过的红裙子,领口绣着银杏叶。每年夏至,她都会拿出来熨烫,说“等合适的场合穿”。他翻出母亲的日记,1988年夏天那页写着:“今晚合唱,总觉得他在看我,琴声都跟着心跳走。”原来有些默契,连时光都拆不散。
小暑那天,社区举办“老物件纳凉展”。陈爷爷的旧手风琴和沈曼的红裙子摆在相邻的展柜里,解说牌上写着:“1988年的夏夜,琴声与歌声在银杏巷相遇,却隔着半世纪的目光。”有个白发老人指着手风琴说:“这琴我认识!当年陈师傅总在晚饭后拉《银杏谣》,说‘等个会唱的人’。”沈曼的眼眶红了:“我听过录音,知道是他。”
林深站在展柜前,看着那架手风琴和那条红裙子,忽然明白母亲为何总说“有些声音,能穿透岁月”。那些年她反复听的《银杏谣》磁带,卡带处的磨损痕迹,藏着多少个反复倒带的夜晚。他给两位老人拍了张合影,背景是展柜里的旧物件,新与旧在镜头里重叠,像场迟到的合奏。
大暑前后的傍晚,总下雷阵雨。陈爷爷在廊下修屋顶的漏雨处,沈曼在旁边递瓦片,动作熟稔得像合作了几十年。雨停时,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银杏叶镀上金边。“1990年的雷雨天,”沈曼指着屋檐下的排水槽,“我在农场修屋顶,想着你的屋顶会不会漏雨。”陈爷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也是,那天修完自家的,还去你老屋看了看,帮着补了补。”
陈念在整理爷爷的工具包时,发现张1990年的购料清单,上面列着“瓦片十片、沥青一桶”,备注写着“补沈宅用”。而沈曼的账本里,同年夏天那页记着“购瓦片七片,寄往银杏巷”,收款人写着“社区代收”。“你们看!”她举着清单和账本,“连修屋顶都想到了一起。”
处暑那天,他们请了当年的老邻居来家里吃晚饭。桌上摆着陈爷爷炒的苦瓜酿肉、沈曼做的绿豆汤,都是解暑的家常菜。张奶奶喝着绿豆汤说:“当年念安总给独居的沈老师送绿豆汤,说‘她怕热’。”李爷爷接着说:“沈老师也总托人给念安带苦瓜,说‘他火气重’。”两位老人相视而笑,碗沿的绿豆汤渍,像两朵并蒂的花。
林深看着桌上的饭菜,忽然想起母亲的菜谱里,苦瓜酿肉和绿豆汤永远挨在一起。她总说“这两道菜要一起吃才舒服”,原来舒服的不是菜,是藏在菜里的牵挂。他给两位老人添了汤,看着他们互相夹菜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夏夜的风里,飘着的都是光阴酿的甜。
立秋前的最后一个晴天,他们在银杏树下搭了个凉棚。陈爷爷给棚顶铺了层银杏叶,沈曼在棚下摆了张竹桌,上面放着凉茶和西瓜。孩子们在凉棚下追逐,老人们坐着聊天,蝉鸣声里,陈爷爷拉起了手风琴,沈曼跟着轻轻唱《银杏谣》。唱到“银杏叶落满桥头”时,她忽然握住陈爷爷的手,歌声里带着颤,却比任何时候都清亮。
陈念在整理爷爷的乐谱时,发现张泛黄的《银杏谣》手稿,上面有两处修改:一处是“等你”改成了“等我们”,另一处是“叶落”改成了“叶茂”。修改的笔迹,和沈曼演出服上的绣字针脚,有着相同的温度。她把乐谱放进那个樟木箱,和胸针、信件、照片放在一起,像给这段跨越半世纪的故事,添了个温暖的尾声。
暮色漫上来时,凉棚下的灯亮了,蝉鸣渐渐稀疏。沈曼给陈爷爷递了块西瓜,陈爷爷给她扇着新缝的蒲扇,两位老人的笑在灯光里漾开,像两朵晚开的花。林深看着这寻常的一幕,忽然懂了,最好的结局,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重逢,而是能一起在蝉鸣里摇扇、吃瓜,把剩下的每个夏天,都过成彼此掌心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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