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借阅登记本上,“林砚”的名字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她总在午后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父亲的手稿上投下斑斓的光斑。手稿里夹着片干枯的艾草叶,是从母亲的陶罐里掉出来的,叶脉纹路像极了老城区街巷的地图。
“又来看这些旧东西?”陈星端着两杯姜茶走进来,玻璃杯壁凝着水珠。他现在在图书馆兼职做修复工作,指尖缠着胶布——昨天给一本民国版的食谱补书脊时被针扎了。
林砚指着手稿里的一段话:“你看,我爸记着1990年的重阳节,你爷爷送了坛桂花酒,他偷偷埋在杏树下,说‘等小砚考上重点中学就开封’。”她忽然笑出声,“我后来真考上了,他却忘了埋酒的地方,蹲在树下扒拉了半天土,像个委屈的孩子。”
陈星的手指在食谱上顿了顿。那本书的内页里,夹着张陈守义写的便签:“桂花酒需配桃酥吃,小砚爱吃甜,多放两勺糖。”字迹已经洇开,却能看出反复描摹的痕迹。
社区食堂在老宅的地基上建起来那天,林砚特意去看了灶台。瓷砖铺得平整,她用指腹敲了敲,隐约能想象出下面铁盒的模样。掌勺的张师傅是个胖老头,笑着说:“这灶台邪门得很,烧出来的粥总带着点甜香,像加了蜜似的。”
陈星从工具箱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从地基下捡的碎瓷片,拼凑起来能看到半朵梅花——是母亲当年最爱的那只粥碗,大火后只剩这点残片。“我把它嵌在灶台的瓷砖缝里了,”他指着角落,“就当你娘还在看着咱们吃饭。”
图书馆的儿童区总聚集着孩子,林砚常给他们讲“星星糖的故事”。有天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举着手问:“阿姨,念念和小砚后来见面了吗?”
林砚望向窗外,陈星正在给那棵老槐树修剪枯枝。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他身上,像撒了层金粉。“她们一直在一起呀,”她轻声说,“就像槐树的根,在地底下缠成了团。”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头,转身跑向陈列柜,踮着脚摸那个七星模具。陈星刚好走进来,笑着把她抱起来:“想不想学做星星糖?爷爷的模具可灵了,能把悄悄话都包进糖里。”
林砚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发现陈星耳后的碎发里,藏着根白头发。她想起父亲也是在这个年纪开始有白发的,那时他总说“是被小砚气的”,却在夜里偷偷用墨汁染黑。
社区办要办“老物件展览”,林砚找出铁皮盒里的虎头鞋。陈星则翻出爷爷的糕点模具,上面还沾着三十年前的糖霜痕迹。展览那天,两个老人在展台前驻足良久——是当年救起林砚的货郎李大爷,和看着陈守义长大的王奶奶。
“守义那孩子,当年总把星星糖藏在袖口里,”王奶奶抹着眼泪,“有次被我撞见,他说‘等小砚不生我气了,就把最甜的那块给她’。”
李大爷颤巍巍地指着虎头鞋:“这鞋我见过,1987年暴雨那天,建军抱着念念跑过去,那丫头脚上就穿着这双,鞋后跟还沾着泥呢。”他忽然抓住林砚的手,“孩子,你爹救念念时,喊的是你的名字啊。”
林砚的心脏像被什么攥住了。原来父亲冲向水坑时,嘴里一直喊着“小砚别怕”,他把对女儿的担忧,都融进了救另一个孩子的勇气里。
深秋的傍晚,林砚和陈星坐在食堂的灶台边,看张师傅熬腊八粥。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甜香漫过瓷砖,仿佛从地基下的铁盒里钻出来的。
“我打算把那些故事写成书,”林砚搅动着碗里的粥,“书名就叫《灶台下的年轮》。”
陈星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偶,是用修复旧书剩下的蓝布做的,眉眼像极了当年那个掉出纸团的布偶。“给书里的主人公做个伴,”他把布偶塞进林砚手里,“我爷爷说,布偶会记得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窗外的老槐树落了最后一片叶,露出光秃秃的枝桠,却在暮色里勾勒出北斗七星的形状。林砚忽然明白,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愧疚与牵挂,从来不是沉重的枷锁,而是长成了年轮里的纹路,一圈圈包裹着温暖,让后来的日子,总能尝到藏在岁月深处的甜。
打烊的铃声响起时,张师傅笑着说:“今天的粥格外甜,是不是灶台下有神仙帮忙?”林砚和陈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星光——那些埋在地基下的时光,正透过瓷砖的温度,悄悄告诉他们:爱从来不会消失,只会变成生活里的糖,在每个寻常的日子里,轻轻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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