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给画框里的常青藤修剪枯枝时,林砚舟正蹲在银杏树下数新芽。初春的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在他银白的发间跳跃,像撒了一把细碎的金粉。
“第七株了。”他指着刚冒头的嫩绿朝她笑,指尖的老茧蹭过树皮上的树瘤兔子,“和北斗七星一样,兔子肯定喜欢这些新邻居。”陈砚之望着他眼角比年轮更深的皱纹,忽然发现今年的他格外关注新生——会记得给刚破壳的小鸡搭暖窝,会把外孙种下的向日葵移到阳光最足的地方,护工总说:“林先生心里住着个春天,连枯枝都能看出绿意。”
刚上二年级的外孙背着画板跑来,帆布包上别着枚银杏叶形状的校徽。“太爷爷,这是我画的常青藤!”男孩举着画纸奶声奶气地说,纸上的藤蔓缠绕着三个连在一起的圆环,“老师说这叫‘永恒的爱’。”林砚舟立刻把画纸贴在银杏树干上,用石子压住边角,得意地拍着树干:“让树也学学,怎么把爱绕成圈圈。”
陈砚之的画笔在画布上流淌,她正在完成《时光的年轮》系列终章。画里的银杏树干上,刻满了深浅不一的圆痕——最早的是省图桌角的秘密标记,最新的是外孙去年刻的小爱心。常青藤的藤蔓顺着年轮攀爬,在最高处开出一朵奇异的花:一半是樱花的粉白,一半是银杏的金黄。
“这里要画两只手。”林砚舟忽然蘸着赭石色,在藤蔓交汇处画了交握的手掌,“要戴着银戒的那种,像我们现在这样。”陈砚之望着他微颤的笔尖,忽然发现他画的戒指上,蓝宝石的位置刚好对着第七圈年轮——那是他们相识的第七年,他偷偷买下那枚银戒却没敢送出的年份。
护工端来清明粿,青瓷盘里的艾草香混着樱花蜜的甜。“林先生凌晨就去厨房了。”护工擦着额头的汗笑,“说要给阿砚做带星星的点心,结果把樱花蜜撒了一地,自己还蹲在地上数糖粒,说要数出北斗七星的形状。”陈砚之咬开粿皮,清甜的馅料在舌尖化开,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清明,他翻墙出去买的艾草糕,也是这样带着点微苦的清香。
梅雨季节的雨淅淅沥沥,打在常青藤的叶片上沙沙作响。林砚舟固执地要把画框搬到屋檐下,说不能让雨水洇了里面的涂鸦。“这是外孙写的‘永远’。”他用手帕轻轻擦拭玻璃上的水雾,“比当年我刻在省图书桌上的圆痕金贵十倍。”陈砚之望着他佝偻的背影,忽然发现画框的木质边缘,已经被常青藤的卷须勒出浅浅的凹槽——像他年轻时给她系的鞋带,总是带着用力的认真。
植物图鉴的儿童版里,夹满了外孙的观察笔记。“4月12日,银杏的新叶像小扇子,太爷爷说和太奶奶的睫毛一样。”“5月3日,常青藤的卷须会抓东西,像太爷爷牵着太奶奶的手。”最新的一页贴着片樱花标本,旁边画着颗歪歪扭扭的爱心,写着:“太爷爷说,樱花落在银杏叶上,就是春天在盖章。”
仲夏的蝉鸣里,林砚舟在银杏树下搭了个小小的凉棚。“要在这里给阿砚画像。”他搬来两把藤椅,用常青藤的藤蔓装饰棚顶,“像当年在省图的老槐树下那样,阳光刚好落在你笔尖上。”陈砚之坐下时,忽然发现凉棚的支架上,刻着极小的字:“第七十个年轮的约定,从这里开始。”
外孙举着相机跑来,镜头里的林砚舟正给陈砚之整理额前的碎发,动作缓慢却精准。“太爷爷的手不抖了!”男孩兴奋地喊,快门声惊飞了停在凉棚上的麻雀。陈砚之望着取景器里的自己,鬓角已有了霜色,可在林砚舟眼里,她依然是那个扎马尾的少女——原来有些目光,从来不会被岁月改变焦距。
深夜的风带着栀子花香钻进窗缝,林砚舟的呼吸均匀而绵长。陈砚之替他掖好被角,月光在他脸上投下常青藤的影子,像幅流动的水墨画。植物图鉴放在床头柜上,最新一页夹着张纸条,是林砚舟用放大镜写的:“今天阿砚的画笔很稳,画里的常青藤爬过了第七圈年轮。我告诉它们,要继续往上长,替我们看看七十年后的春天。”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爬上窗棂时,陈砚之在凉棚下发现了串风铃。是用银杏果和常青藤的种子做的,风一吹就发出细碎的声响。外孙说这是他和太爷爷一起做的,护工发现时,林砚舟正踮着脚往凉棚架上挂,嘴里念叨着:“要让阿砚画画时,听见时光在唱歌。”
林砚舟拄着拐杖站在凉棚下,忽然指着风铃说:“你听!”阳光透过果实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是兔子在跳格子!”陈砚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光斑确实在常青藤的叶影里跳动,像无数只微型的兔子在追逐嬉戏。
风穿过银杏枝桠,卷起地上的花瓣打着旋儿飞。陈砚之握着林砚舟微凉的手,忽然明白最好的后续,从来不是故事的结局,而是每个清晨醒来时,年轮里的常青藤又抽出了新的卷须,像在说:我们的故事还长,春天还在继续——长到常青藤爬满第七十个年轮,长到银戒上的蓝宝石,永远映着彼此眼里的光,长到每个路过的人都知道,这里的春天,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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