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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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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第才子遇上知音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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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穿着洗得褪色、多处缀着补丁的靛蓝色儒生直裰的年轻人,几乎是滚进了同福客栈。

他头发散乱,几缕粘在汗涔涔的额角,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眼神涣散,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粗糙的陶土酒葫芦,浓烈的劣质酒气瞬间盖过了大堂里饭菜的余香。

“嗝——”他响亮地打了个酒嗝,身体晃了几晃,勉强扶住最近的一张桌子才没栽倒。

他抬起朦胧醉眼,环顾四周,无视了满堂惊愕的目光,猛地扬起酒葫芦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

好容易止住,他踉跄着直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沙哑调子,朝着空旷处嘶声长吟:

“滚——滚——长——江——东——逝——水——!”

这七个字,像七块沉重的石头,被他用尽气力抛向空中,砸得整个同福客栈大堂瞬间鸦雀无声。

刚端着一盘溜肥肠从厨房出来的李大嘴,张着嘴,肥肠差点滑溜到地上。

柜台后拨拉着算盘的佟湘玉,手指僵在了半空,眼睛瞪得溜圆:“额滴个神啊!这…这位客官,你…你没事吧?”

白展堂反应最快,一个箭步滑到阿楚和晏辰他们那桌旁边,压低声音,手已经悄悄拢在袖中:“点子扎手?看着像喝大了闹事的,不像练家子。”

晏辰正饶有兴致地摆弄着手里一个银灰色、造型流畅的小型仪器,闻言头也没抬:“铁蛋,扫一下,看看什么来路。生命体征优先。”

阿楚则熟练地将一个悬浮在掌心、闪烁着柔和蓝光的微型全息摄像头对准了那醉醺醺的书生,脸上带着看热闹的兴奋:“家人们!宝宝们!快看!同福客栈惊现行为艺术大师!开口就是王炸!这腔调,这气势,绝了!【这位兄台莫非是当代诗癫?】【酒蒙子吧这是?】【这开场白,比白敬琪装逼还震撼!】”

铁蛋,那个高大挺拔、穿着合体黑色劲装、脸上总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笑意的仿生人,闻言立刻上前一步。

他眼中极快地掠过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淡蓝色微光,视线精准地聚焦在醉书生身上,进行着全频谱扫描。

傻妞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环境。

扫描光束一闪即逝。

铁蛋微微侧头,用一种混合着惊奇和忍俊不禁的语气,清晰地汇报结果:“生命体征:酒精中毒中度,轻度营养不良,情绪波动剧烈,处于极度亢奋和失落叠加态。核心执念频谱分析…呃,老板,结果显示为:‘寻找知音’。”

“啥玩意儿?”郭芙蓉刚帮吕青柠扶正了她的小眼镜,闻言差点跳起来,“知音?这年头,知音比老白偷藏的私房钱还难找,比免罪金牌还稀罕!找知音找到咱同福客栈来了?”

“子曾经曰过,”吕秀才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学者的困惑,“‘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这位兄台,所求甚高啊。”

“哗擦!”白敬琪本来正酷酷地靠在柱子上,试图用眼神吸引吕青橙的注意,闻言也绷不住了,“找知音?小爷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就知道银子最知心!知音能当饭吃啊?”

那醉醺醺的书生,似乎被铁蛋扫描的光线刺激了一下,也或许是“知音”两个字钻进了他混沌的脑海。

他猛地甩了甩头,努力聚焦视线,迷蒙的目光在满堂食客脸上逡巡,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知音…我的知音…你在何处?高山流水…伯牙子期…”

他的目光扫过一脸担忧的佟湘玉,扫过警惕的白展堂,扫过好奇的莫小贝,扫过茫然的李大嘴,扫过还在研究“执念”为何物的吕秀才一家…

最终,那飘忽不定的视线,像是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角落里一个人身上!

那人正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书生吸引,飞快地伸出两根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祝无双刚端上桌、给阿楚晏辰那桌的精致点心盘子里,精准地夹走了一块最大的水晶桂花糕,闪电般塞进了自己嘴里,腮帮子瞬间鼓起,眼睛满足地眯成了一条缝——正是七侠镇捕头邢育森!

“唔…唔…”邢捕头正陶醉在甜腻的桂花香里,冷不丁被那书生灼热的目光锁定,吓得一哆嗦,差点噎住。

他手忙脚乱地想咽下去,又怕露馅,表情扭曲得十分滑稽。

“是…是你!”醉书生杨慕云(铁蛋瞬间扫描出的身份信息正显现在他视野角落)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那声音因激动而劈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踉跄着,几乎是扑向了邢育森,枯瘦的手指带着酒气和汗味,颤抖着指向邢捕头鼓囊囊的腮帮子,眼中迸射出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狂热光芒,声嘶力竭地喊道:

“错不了!就是你!这眼神!这…这偷食的神韵!纵然轮回转世,沧海桑田,我也认得!你就是我前世的知音啊!前世雪夜围炉,你我曾共饮三百杯,纵论天下文章!兄台!你可还记得我?我是杨慕云,字临仙啊!”

“噗——!”

“咳咳咳!”

“哎呦我的亲娘咧!”

整个同福客栈大堂,瞬间被各种喷饭、咳嗽、惊呼的声音淹没。

李大嘴手里的抹布掉进了汤盆。

白展堂一个趔趄,差点使出本能的“葵花点穴手”把杨慕云给定住。

佟湘玉扶着额头,感觉一阵眩晕:“额滴个神啊…这…这都哪跟哪啊?老邢?知音?还前世共饮?他咋不说前世老邢欠他三百两银子没还呢?”

邢育森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那块还没完全咽下去的桂花糕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他满脸通红,手舞足蹈,活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肥鸭子,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声。

燕小六赶紧冲过去给他拍背,一边拍一边慌得直叫唤:“师父!师父你挺住啊!替…替我照顾好我二舅姥爷!这…这疯子胡说八道呢!”

阿楚手里的全息摄像头差点笑掉,晏辰也忍俊不禁,肩膀直抖。

悬浮在空中的直播光屏上,弹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炸,密密麻麻,全是加粗加大、自带闪光特效的字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老邢:人在角落坐,知音天上来!】

【老邢偷吃被抓包现场秒变大型认亲现场!这剧情我裂开了!】

【前世共饮三百杯?笑死!老邢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酒鬼知音?】

【杨书生这认人标准——偷吃的就是知音?那同福客栈知音可海了去了!】

【燕小六:师父别怕!看我唢呐退敌!(虽然调子可能跑到爪哇国)】

【这眼神确认比小六的唢呐还跑调十万八千里!隔着时空都能认歪!】

【吕秀才:子曾经曰过…算了,子没曰过这种场面!】

【佟掌柜表情包已截屏:额滴个神之怀疑人生版!】

【郭芙蓉:排山倒海准备!目标——疯书生?还是噎住的老邢?】

【真相只有一个:老邢只是想安静地偷吃块点心!】

“放着我来!”祝无双最先反应过来,急忙倒了杯温水递给还在挣扎的邢育森。

邢捕头好不容易把糕点顺下去,惊魂未定地指着杨慕云,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你…你你你…血口喷人!谁…谁是你知音!我邢育森行得正坐得直…呃…除了偶尔…那个…亲娘哎!这…这影响仕途啊!”他习惯性地哀嚎起来。

杨慕云却不管不顾,依旧沉浸在巨大的“重逢”喜悦中,激动得热泪盈眶,上前一步就要去抓邢育森的手:“知音兄!莫要否认!定是轮回磨灭了你的记忆!无妨!今生你我重逢,定要再续前缘!把酒言欢,一醉方休!你看,酒我都带来了!”

他献宝似的举起那个破酒葫芦。

“葵花点穴手!”白展堂实在看不下去了,身影如鬼魅般一闪,手指精准地在杨慕云肋下一点。

杨慕云保持着伸手递酒葫芦的姿势,瞬间僵在原地,只有眼珠子还能惊恐地转动。

“呼——”众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佟湘玉揉着太阳穴,看着被定住、眼神却依旧执着地盯着老邢的杨慕云,又看看一脸晦气、使劲搓着被杨慕云目光“玷污”过的手背的邢育森,一个头两个大。

“这…这可咋办咧?总不能一直点着吧?额看他这执念…深得很呐!”

吕青柠推了推她的小眼镜,镜片反射着智慧的光芒,小脸上一派严肃:“根据铁蛋叔叔的数据和这位杨先生的言行逻辑分析,他的核心诉求是‘确认并完成知音联结’。强行阻断或否认只会加剧他的精神波动,可能导致更不可预测的行为。我们需要一个‘仪式’,一个能让他从情感和认知上都认为‘找到知音’并‘完成夙愿’的仪式性场景。”

“仪式?”郭芙蓉眨眨眼,“难不成真让老邢陪他喝三百杯?老邢的酒量…三杯就倒找不着北了!”

“非也非也,”吕秀才摇头晃脑,“青柠之意,是要投其所好,解其心结。这位杨兄既是文人雅士,所求知音,必在风雅之道。高山流水,琴瑟和鸣,诗词歌赋,方为正途。让老邢对诗?那还不如让他去抓江洋大盗。”

李大嘴一拍大腿:“哎!有了!掌柜的!咱办个‘同福诗词大会’啊!热闹!喜庆!顺带把这位爷的‘知音’给…呃…糊弄…不是,给圆满喽!把声势搞大点,场面弄风雅点,让这书生觉得咱老邢…呃…深藏不露,在特定的‘艺术氛围’里跟他灵魂共鸣了!这不就成了?”

佟湘玉眼睛一亮:“诗词大会?这个主意…额看行!热闹能吸引客人,还能解决问题!展堂,快给杨公子解开穴道!小郭,去后院把那张最大的桌子搬出来擦干净!秀才!你负责写帖子,把咱七侠镇有头有脸的…呃…稍微认识俩字儿的都请来!无双,布置场地!要雅致!小贝,你…”

她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莫小贝,“你负责维持秩序,顺便…推销一下你的‘知音’主题糖葫芦!大嘴,赶紧研究几道有诗意的点心!名字要起得风骚!青柠青橙敬琪,你们也帮忙!”

她雷厉风行地安排下去,最后看向阿楚晏辰,脸上堆起生意人的精明笑容:“阿楚姑娘,晏公子,还有铁蛋傻妞,这直播…可得给咱好好宣传宣传!让宝宝们家人们都看看咱同福客栈的文化底蕴!顺便…帮咱想想,咋能让老邢这个‘知音’当得…呃…更逼真一点?”

阿楚比了个oK的手势,笑容灿烂:“掌柜的放心!包在我们身上!宝宝们!家人们!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同福客栈首届‘知音杯’诗词大会暨杨慕云先生‘前世知音’邢育森捕头大型灵魂共鸣仪式,即将盛大开幕!【前方高能!老邢要被迫营业了!】【诗词大会?同福要文艺复兴?】【赌一包辣条,老邢第一轮就得露馅!】【坐等小郭排山倒海当背景特效!】【青柠大侦探会拆穿这个‘灵魂共鸣’吗?】”

晏辰默契地调整了几个悬浮摄像头的角度,确保能捕捉到全场的精彩(或搞笑)瞬间。

铁蛋则笑嘻嘻地凑近苦瓜脸的邢育森,拍了拍他的肩膀:“邢捕头,压力别太大。根据我的数据库,人类在面临巨大文化挑战时,通常有两种反应:一是潜力爆发,二是彻底摆烂。我个人建议你…选择后者,比较安全。”

傻妞在一旁掩嘴轻笑。

邢育森哭丧着脸:“亲娘哎…这…这还不如让我去抓一百个贼呢…”

同福客栈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桌子板凳被重新排列组合,中间空出一片场地。

祝无双和莫小贝忙着悬挂吕秀才临时挥毫写就的、墨迹未干的“高山流水觅知音”、“诗词歌赋会群英”之类的条幅,字迹嘛…勉强算工整。

李大嘴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绞尽脑汁给他的点心想名字:“嗯…这个糯米团子…叫‘珠圆玉润’?这个炸酥饼…‘黄金脆响’?这个…这个拔丝地瓜…‘情丝万缕’!啧,额真是个天才!”

吕秀才则抓耳挠腮地写请柬:“赵员外…钱掌柜…孙大夫…周夫子…呃…还有谁认识字儿来着?对了!怡红楼对门的张瞎子!他摸骨算命也算半个文化人吧?”

白展堂一边把被定住太久、手脚酸麻哎哟叫唤的杨慕云扶到一张椅子上坐好,一边警惕地盯着他,生怕他又扑向老邢。

郭芙蓉则拉着吕青橙和白敬琪在后院临时抱佛脚:“青橙!惊涛骇浪掌控制好力度!待会儿娘亲让你震花瓣的时候,要轻柔!像…像春风拂面!懂吗?敬琪!你负责…呃…耍帅!关键时刻,掏枪!摆个造型!增加点…那个…江湖气概!对!就是‘哗擦’那种感觉!”

杨慕云揉着发麻的胳膊腿,眼神依旧时不时飘向角落里正被燕小六按着背“台词”的邢育森,口中喃喃:“知音兄…莫怕…待会儿…你我定要…好好唱和…”

邢育森一脸生无可恋,机械地重复着燕小六塞给他的、写在油纸上的几个字:“明月几时有…低头思故乡…床前…哎不对!下一句是啥来着?”

阿楚和晏辰成了最忙碌的人。

阿楚像只花蝴蝶,穿梭在各个“布景区”,指导着镜头角度:“无双姐姐!那条幅往左边挂一点!对!入镜了!大嘴叔!‘情丝万缕’拔丝地瓜拉丝的时候特写!一定要特写!拉出缠绵悱恻的感觉!小贝!糖葫芦举高点!对焦!【家人们!看到没!‘知音糖葫芦’,买一赠一,错过等一年!】”

晏辰则和铁蛋一起,在客栈中央的空地上方,悄无声息地布置着几个不起眼的小型力场发生器。

铁蛋手指在虚空中快速点按,调试着参数,对晏辰低语:“老板,声光全息模拟系统准备就绪。‘高山流水’背景音效库加载完成,包含古琴、洞箫、泉水叮咚及…呃…燕捕头唢呐精修降噪版(以防万一)。3d粒子特效‘落英缤纷’、‘才气光晕’模块待机。傻妞负责实时渲染杨慕云诗词的意境画面,投射到主背景区。”

傻妞微笑着点头,指尖在空气中划过,带起细微的数据流荧光。

“最关键的是,”晏辰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指了指正满头大汗背诗的邢育森,“给老邢的‘知音共鸣增幅器’调试好了吗?要求:在他开口‘吟诗’时,启动定向微声波共振,让他声音听起来更洪亮、带点磁性回响;同时,他周围半米内,启动低强度光影扭曲场,制造一种‘此人仿佛笼罩在智慧光芒中’的朦胧视觉效果。持续时间…嗯,每次不超过十秒,间歇性触发,避免过热露馅。”

铁蛋比了个“oK”的手势:“小意思。能量波动控制在环境背景噪音以下,保证除了让目标人物(杨慕云)觉得‘哇,好有感觉’,其他人只觉得‘咦?老邢今天嗓子好像不卡痰了?光线有点晃眼?’。”

“完美。”晏辰和阿楚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阿楚俏皮地眨眨眼,对着直播镜头:“宝宝们!高科技赋能传统文化,见证‘人工知音’的诞生!【硬核造假,最为致命!】【为老邢的‘高光’时刻默哀一秒!】【铁蛋傻妞这技术力,不去搞晚会特效屈才了!】【所以最后是声光电骗眼泪?】”

暮色四合,同福客栈内却灯火通明,被布置得宛如文人雅集。

条幅招展,几盆应景的菊花点缀其间(李大嘴从后院临时刨来的),长条案上摆着改头换面的点心——“珠圆玉润”(糯米团子)、“黄金脆响”(炸酥饼)、“情丝万缕”(拔丝地瓜),还有莫小贝叫卖得格外起劲的“知音红果”(糖葫芦)。

大堂里挤满了人,除了被请来的赵员外、钱掌柜、孙大夫、周夫子和一脸高深莫测摸着胡须的张瞎子,更多的是闻讯来看热闹的街坊,以及通过阿楚晏辰的全息直播,在无数个时空节点上围观的“家人们”和“宝宝们”。

悬浮的光屏上弹幕滚动:

【这布置…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十分努力!】

【大嘴的‘情丝万缕’…这丝拔得比我奶奶纳的鞋底还结实!】

【小贝的糖葫芦口号:吃一串,知音马上有!买两串,前世共饮酒!】

【周夫子眼神死了:老夫是来论诗还是来逛庙会的?】

【张瞎子:嗯…此地文曲星动,然气韵…稍显杂乱(其实啥也看不见)。】

佟湘玉作为大会主持人,穿着一身压箱底的、略显紧绷的绛紫色绸衫,努力端着架子走到场中,清了清嗓子:“咳咳!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宝宝家人们!欢迎大家莅临同福客栈首届‘知音杯’诗词大会!今夜,风清月朗,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咱们以诗会友,以词传情!特别要帮助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杨慕云杨公子,寻找他…呃…跨越时空的知音共鸣!下面,大会正式开始!第一项…赏月寄怀!请诸位才俊,以眼前明月为题,即兴赋诗一首!哪位先来?”

场面一时有点冷。

赵员外捻着胡须,钱掌柜打着算盘,孙大夫想着药方,周夫子倒是想开口,又怕露怯。

张瞎子闭着眼,手指掐算,念念有词。

“放着我来!”郭芙蓉一看冷场,立刻跳了出来,英姿飒爽。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掌拍向身边的柱子,气沉丹田,舌绽春雷:“排——山——倒——海——!”

当然,力道控制得极好,掌风只是轻柔地拂过庭院里那株开得正盛的桃花树。

哗啦啦!

如同下了一场粉红色的雨,无数娇嫩的花瓣被震离枝头,纷纷扬扬,漫天飘洒而下。

“好!”佟湘玉赶紧捧场,“小郭这一掌‘飞花摘叶’,为吾等引来‘桃花仙雨’,妙哉!请以此情此景赋诗!”

郭芙蓉卡壳了,憋红了脸,求助地看向吕秀才。

吕秀才立刻挺身而出,扶了扶眼镜,昂首挺胸:“芙妹莫慌!看我的!”

他酝酿了一下感情,对着漫天飞花和天边初升的明月,抑扬顿挫:“啊!此情此景,令吾心潮澎湃!正所谓:天上…呃…明月光,地上…花雨香!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思…糖葫芦甜又香!”

最后一句实在憋不出来,瞄到了莫小贝高举的糖葫芦杆子。

“噗!”

“咳咳!”

“子曾经曰过…子曰不下去了!”吕秀才自己都捂住了脸。

【哈哈哈哈哈哈救命!秀才被糖葫芦带跑偏了!】

【低头思糖葫芦?没毛病!吃货的共鸣!】

【小郭的排山倒海震花瓣,物理系诗人石锤!】

【这诗…有画面了,也有味道了(糖葫芦味)!】

众人哄笑。

杨慕云坐在特意安排的主宾席上,看着这乱哄哄又生机勃勃的场面,再看看那纷纷扬扬、被烛火映照得如梦似幻的桃花雨,眼神有些恍惚。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那个破酒葫芦。

“哗擦!该小爷我了!”白敬琪一个利落的滑步闪入场中,动作潇洒流畅,瞬间吸引了吕青橙亮晶晶的目光。

他故意背对着众人,微微侧头,月光勾勒出他刻意绷紧的下颌线。

他刷地一下,从怀里掏出了他那把心爱的、擦得锃亮的左轮手枪!

动作快如闪电,拇指灵巧地拨开弹巢,另一只手从腰间皮袋里飞快地摸出六颗黄澄澄的子弹,叮叮当当地压入弹巢,手腕一甩,“咔嚓”一声脆响,弹巢归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凌厉的帅气。

“哇!”吕青橙忍不住小声惊呼,满眼崇拜。

白敬琪心中得意,表面冷酷,举枪对着空中一轮明月,摆了个自认为最酷的造型,朗声道:“月如银盘挂九天,小爷神枪…呃…”

他卡住了,后面词儿忘了!

燕小六赶紧在台下小声提词:“…震…震八荒!”

“哦对!”白敬琪赶紧接上,“小爷神枪震八荒!砰砰砰砰砰砰!”

他嘴里模拟着枪声,手指还配合着扣动扳机的动作(当然没真开枪)。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英姿里,突然脚下一滑,不知踩到了谁掉地上的“珠圆玉润”(糯米团子),整个人“哎呦”一声,以一个极其滑稽的劈叉姿势,出溜到了地上,手里的枪差点走火。

“噗哈哈哈!”全场爆笑。

【敬琪少爷帅不过三秒!】

【装逼失败现场!这劈叉满分!】

【神枪震八荒,糯米团子脚下亡!】

【青橙妹妹:滤镜碎了一地…】

场面一度十分欢乐且混乱。

杨慕云看着这些毫无章法、甚至有些荒诞的“诗词”和表演,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中的迷茫和失落越来越浓。

他拿起酒葫芦,狠狠灌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刺激得他咳嗽连连,咳出了眼泪。

他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悲凉:“庸脂俗粉…俗不可耐…岂是我辈知音…知音兄…你…你为何不言不语?莫非…莫非你也忘了那高山流水之约?”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里如坐针毡的邢育森,那眼神充满了被世界抛弃的孤寂和质问。

邢育森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求助地看向佟湘玉。

佟湘玉也急了,这“知音共鸣”眼看要泡汤!

她连忙朝晏辰和阿楚使眼色。

阿楚心领神会,立刻对着直播镜头:“家人们!宝宝们!真正的风雅压轴出场了!快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场地中央。

只见晏辰轻轻打了个响指。

早已准备就绪的铁蛋和傻妞瞬间启动!

嗡——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来自亘古的嗡鸣声响起。

整个同福客栈大堂的光线骤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月光仿佛被凝聚、提纯,如同水银泻地般流淌在每一个角落。

那些原本因郭芙蓉掌风而飘落、即将坠地的桃花瓣,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温柔地托住,悬浮在了半空中!

“葵花点穴手!”白展堂清叱一声,身影如风般在场中游走,手指带起点点残影,精准无比地点向那些悬浮的花瓣!

被点中的花瓣,瞬间凝滞在空中,如同被定格在琥珀中的精灵!

刹那间,数十片粉嫩的桃花,姿态各异,被葵花点穴手的奇妙力量定在了空中,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动态凝固的《月夜桃花凝视图》!

“哇——!”所有人都被这神奇的一幕惊呆了,连杨慕云都忘了喝酒,怔怔地看着空中那些静止的花瓣。

傻妞的手指在虚空中优雅地舞动。

全息投影系统全力运转。

在那片被定格的桃花背景之上,宏大而清越的古琴声如同高山清泉般流淌而出,叮咚作响,间或有清越的洞箫应和。

光影变幻,投射出巍峨青山、奔涌江流的虚影,赫然是《廿一史弹词》开篇的壮阔意境!

粒子特效模拟的淡金色“才气光晕”,如同薄纱般笼罩在…嗯,笼罩在刚被吕秀才扶起来的白敬琪和一脸崇拜的吕青橙身上(傻妞临时微调了投射目标,增加点“未来希望”的意味),但主要的、最璀璨的光晕,还是投向了那片被定格的桃花。

“临仙兄!看好了!”佟湘玉抓住时机,高声对杨慕云喊道,“这才是咱同福客栈的‘雅’!请品鉴!”

杨慕云彻底震撼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被月光和“才气”笼罩的、凝固的飞花,听着耳边磅礴又清雅的古琴与流水之音,看着那青山碧水的虚影,嘴唇微微颤抖,眼中那浓重的失落和醉意,如同冰雪般开始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巨大美击中的、近乎虔诚的感动。

他下意识地放下了酒葫芦。

“知音兄!”佟湘玉又朝邢育森使了个眼色,同时对着傻妞的方向做了个隐蔽的手势。

邢育森知道躲不过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在铁蛋的“知音共鸣增幅器”启动的瞬间,他周身半米内光线微微扭曲,泛起一层朦胧柔和的光晕(旁人看来像是烛火跳跃),声音也被微声波共振放大,带着一种平时没有的、略显怪异的磁性回响(旁人听来只觉得老邢今天嗓门真亮):“杨…杨兄弟!好!好!好!”

他就憋出三个“好”字,脸憋得通红,后面实在想不起词了。

但就在增幅器生效的这十秒内,傻妞操控的粒子特效“才气光晕”非常配合地在他头顶上方炸开了一小圈柔和的金色光点,模拟出“灵光乍现”的效果!

杨慕云浑身剧震!

他死死盯着邢育森,看着他头顶那圈“灵光”,听着他那洪亮(怪异)的“好”字,再联想到之前他“偷食”时那“专注忘我”的神态(在杨慕云滤镜下成了“真性情不拘小节”),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沌的脑海——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真正的知音,何须多言?一个眼神,一个举动,一声发自肺腑的赞叹,足矣!眼前这位“知音兄”,看似粗鄙,实则境界高远,已达返璞归真之境!他的“好”,胜过千言万语的诗篇!那头顶的灵光,就是明证!

“知音兄!!”杨慕云热泪盈眶,猛地离席,踉跄着就要再次扑向邢育森。

白展堂眼疾手快,一个闪身挡在中间,虚扶住他:“杨公子!稍安勿躁!共鸣!共鸣即可!无需肢体接触!”

“对对对!共鸣!精神共鸣!”佟湘玉赶紧打圆场,“杨公子!此情此景,何不赋诗一首,与您的知音…呃…神交一番?”

杨慕云被白展堂拦住,激动难平。

他环顾四周:月光如水,飞花凝空(白展堂努力维持着点穴输出,额头见汗),古琴流水之音萦绕(铁蛋调控着音量),青山碧水虚影流转(傻妞全情渲染),眼前是头顶“灵光”、正努力板着脸装深沉的“知音兄”邢育森(增幅器间歇性触发,光晕时隐时现),周围是虽然吵闹却充满烟火气的笑脸…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而温暖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郁结多年的孤愤、落第的失意、寻知音不得的苦闷,在这奇异而温暖的热闹中,在这极致风雅与极致世俗交融的画卷里,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不再看邢育森,而是猛地转身,几步冲到吕秀才早已备好笔墨纸砚的长案前。

他一把推开碍事的“黄金脆响”盘子,抓起那支饱蘸浓墨的笔,手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宣纸上,晕开墨色的花。

他不再吟诵,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宣泄般的情绪,笔走龙蛇,在纸上奋笔疾书!

口中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却又充满了解脱的快意。

众人屏息凝神,连直播弹幕都安静了一瞬,只有古琴流水之音和傻妞渲染的山河光影在流转。

墨迹淋漓,一首新词跃然纸上:

《同福仙》

同福店,烟火稠,月华凝花驻风流。

琴非琴,掌非掌,排山倒海自悠游。

点穴定住桃花雨,稚子枪鸣意气遒。

莫道知音无处觅,糖葫芦甜胜珍馐。

俗世喧,雅意留,一阙新词泯旧愁。

休言前尘共杯酒,且看今朝笑语收。

滚滚红尘东逝水,此心安处是瀛洲!

最后一笔落下,力透纸背。

杨慕云掷笔于案,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叹息。

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却露出了一个无比澄澈、如同雨后初霁般的笑容。

那笑容里,再无半分醉意和执拗,只有释然和感激。

他整了整自己破旧的衣冠,对着满堂众人,对着佟湘玉、白展堂、郭芙蓉、吕秀才…对着那还在努力定格花瓣、累得龇牙咧嘴的白展堂,对着头顶灵光刚熄灭、正偷偷擦冷汗的邢育森,对着举着糖葫芦杆的莫小贝,对着阿楚晏辰铁蛋傻妞,对着那悬浮的、映照着无数“家人们”“宝宝们”好奇目光的光屏,深深地、郑重地作了一个揖。

“杨慕云…谢过诸位!此间乐,不思蜀也!前尘往事,譬如昨日死!高山流水,已在心中!”他的声音清朗,再无半分沙哑颓唐,“告辞!”

说罢,他再无留恋,甚至没再看邢育森一眼,转身,在众人愕然又了然的注视下,大步流星地走向客栈大门。

月光和客栈温暖的灯光,将他的身影在门槛处拉得很长。

他跨过门槛,身影融入门外的夜色之中,只留下那首墨迹未干的《同福仙》,在案上散发着新墨的清香。

“这…这就走了?”李大嘴挠挠头。

“子曾经曰过:‘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真名士自风流!”吕秀才摇头晃脑地品评着那首词。

“亲娘哎…可算走了…”邢育森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像打了一场大仗。

“额滴神啊…总算…圆满咧!”佟湘玉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白展堂终于撤了功力,空中的花瓣簌簌落下,下了一场真正的桃花雨。

郭芙蓉笑着接住几片。

吕青柠拿起那张词稿,小眼镜片闪着光:“用词质朴,情感真挚,将今夜种种…都写进去了。他放下了。”

吕青橙和白敬琪在花瓣雨中互相看了一眼,又飞快地别开头,脸上都有些微红。

莫小贝趁机吆喝:“知音走了,‘知音糖葫芦’还在!买一串,好运马上来!”

阿楚的镜头,最后定格在那张墨香四溢的词稿上,以及门外沉沉的、却仿佛蕴藏着无限可能的夜色。

直播光屏上,弹幕如潮水般再次涌动,却不再是哄笑,而是带着温暖的感慨:

【琴非琴,掌非掌…俗世雅意,都在烟火里了。】

【点穴定花,排山震瓣,稚子枪鸣…江湖气全在细节!】

【糖葫芦甜胜珍馐!真理!杨兄悟了!】

【老邢:我好像干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干…深藏功与名!】

【此心安处是瀛洲…他找到的不是某个知音,是整个同福啊。】

【原来江湖最美的武功,叫烟火人间。】

【走了,又好像没走。词留下了,人也自在了。】

【所以同福客栈,其实是…灵魂摆渡客栈?专治各种执念?】

【下一期预告:新来的朋友会是谁?(并没有预告)】

月光静静地流淌在同福客栈的屋檐上,温柔地包裹着这座永远喧闹、永远温暖的江湖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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