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带进一阵裹着初冬寒意的风。
风卷得柜台上的账本纸页哗啦作响。
门口立着一个人影。
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几乎堵住了大半门框的光线。
他身上那件不知原本是何颜色的厚重铠甲,此刻遍布着纵横交错的深刻划痕和焦黑的灼烧印记。
边缘处扭曲变形,几处连接处仅靠几缕坚韧的皮绳勉强维系。
铠甲的金属表面失去了所有光泽,呈现出一种饱经风霜的沉暗与粗糙。
他脸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疤痕,有新有旧。
最显眼的一道从左额角斜斜划下,险险擦过紧闭的左眼,终止在颧骨上方。
这道疤让他整张脸都透着一股历经无数生死搏杀的、磐石般的冷硬。
浓密的胡须纠结着,夹杂着尘土和暗色的、早已干涸的血痂。
唯一完好的那只右眼,瞳孔是罕见的暗金色。
此刻正缓慢而锐利地扫视着客栈大堂。
眼神里没有丝毫初来者的茫然,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周遭环境每一处细节的审视与评估。
他背上斜挎着一柄巨大的、无鞘的双手重剑。
剑身异常宽阔,黯淡无光,刃口处密布着无数细小的崩口,仿佛记录着它曾劈开过多少坚硬的骨骼与甲胄。
这剑的重量似乎极其惊人。
随着他沉重的步伐踏入客栈,那柄重剑的剑尖在夯实的泥土地面上拖曳出沉闷而深刻的刮痕。
佟湘玉正低头拨弄着算盘珠子。
被这动静惊得猛一抬头。
手一抖,算盘“哗啦”一声歪倒在柜台上。
“额滴个神啊!”
她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镶着毛边的衣襟,声音都变了调。
“这…这位壮士,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您这身行头…额滴亲娘哎,够吓人的!”
白展堂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楼梯旁的阴影里滑了出来。
瞬间挡在了佟湘玉身前。
双手已然抬起,指尖微颤,摆出了“葵花点穴手”的起手式。
脸上惯常的嬉笑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凝重如临大敌。
“掌柜的当心!”
他压低了声音,全身肌肉绷紧。
大堂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恰在此时,阿楚手腕上那支造型奇特的银色手环微微一震。
一道柔和但清晰的光芒投射出来。
在半空中迅速展开成一面光洁如镜的虚拟屏幕。
屏幕刚亮起,无数行密密麻麻的文字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滚动起来。
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具体内容,只能感受到一股汹涌澎湃的激动情绪扑面而来:
【卧槽!这造型!这伤疤!这大剑!】
【是他是他!《烈焰》里那个一人守一城的战神!】
【啊啊啊!活的传说!求签名!求合影!】
【战神看我看我!你最后那场守城战太燃了!】
【铠甲上的划痕是荣耀勋章!战神牛逼!】
【替我们二舅姥爷问战神好!】
【掌柜的快扶稳!这是真·重量级嘉宾!】
【战神你的左眼…呜呜呜心疼死了!】
【同福客栈这运气绝了!什么大佬都能来打卡!】
“噗!”
正在喝茶的郭芙蓉一口水全喷在了对面吕秀才的眼镜片上。
吕秀才手忙脚乱地摘下眼镜,用袖子胡乱擦拭着。
嘴里习惯性地蹦出一句:“子曾经曰过,有朋自远方来…呃…虽远必诛?不不不,是不亦乐乎乎乎?”
“哗擦!”
在角落擦拭他那把宝贝左轮手枪的白敬琪猛地站直了身体。
眼睛瞪得溜圆,差点把手里的枪油瓶子摔了。
吕青柠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小巧的圆框眼镜。
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极其专注的光芒,像发现了新大陆的侦探:“身高目测超过两米,体重估计在三百斤以上,铠甲材质不明但防御力目测极高,武器为双手重剑,长度约一米八,重量…保守估计超过一百五十斤。”
“身份指向《烈焰》世界中的传奇战士‘磐石’沃里克,特征高度吻合。”
“危险等级…暂时无法评估。”
李大嘴端着刚炒好的一盘青菜从厨房探出头来。
一看这阵仗,吓得手里的锅铲“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砸到了脚背,疼得他抱着脚原地直跳:“亲娘哎!这…这影响仕途啊!不是,影响食欲啊!”
莫小贝躲在佟湘玉身后。
小脑袋好奇地探出来,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着,一点儿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充满了兴奋。
阿楚和晏辰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十足。
晏辰的手很自然地滑到阿楚腰后,轻轻捏了一下。
换来阿楚一个娇嗔的瞪眼。
随即她指尖在手环上飞快地点了几下。
那悬浮在半空、被疯狂弹幕刷屏的光幕亮度骤然提升。
同时微微调整了角度,确保能让刚进门的壮汉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内容。
“嗨,家人们!”
阿楚脸上瞬间切换出极具亲和力的灿烂笑容,声音清脆地招呼着。
既是向直播间的观众,更是向那位沉默如山的来客。
“看来不用我们介绍了,宝宝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这位…呃…气场两米八的贵客,欢迎光临我们七侠镇最温暖(偶尔也最闹腾)的大家庭——同福客栈!”
她俏皮地歪了歪头,对着那位伤痕累累的战士。
“怎么样,被家人们的热情吓到了没?宝宝们可想死你啦!”
晏辰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向前一步。
动作自然地揽住阿楚的肩膀,姿态放松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朗声补充道:“没错,朋友。甭管打哪儿来,带着什么故事,进了这同福客栈的门,咱掌柜的招牌鸡汤管够。”
“老白的‘葵花点穴手’专治各种不服(友情提示:慎用),小郭的‘排山倒海’能帮你疏通筋骨(物理意义上的)。”
“秀才的‘子曾经曰过’能洗涤心灵(或者催眠),当然,还有我们家铁蛋的独家冷笑话,包你…呃…终身难忘。”
他促狭地朝站在一旁、金属面庞努力挤出“和善”表情的铁蛋眨了眨眼。
铁蛋立刻接收到信号。
胸腔里发出一阵模拟的、极其夸张的“嗡嗡”预热声。
然后字正腔圆,用他那毫无波澜的电子合成音开始输出:“为什么战神从不玩捉迷藏?——因为他的‘磐石’气质太重,藏哪儿都像座山!哗擦!”
他甚至还模仿了一下白敬琪的口头禅作为收尾。
旁边的傻妞捂住了自己泛着柔和光泽的金属脸颊,肩膀可疑地耸动着。
那位被称为“磐石”沃里克的巨汉,那只暗金色的独眼缓缓扫过阿楚手腕上投射出的、还在飞速滚动的光幕弹幕。
又扫过晏辰轻松揽着阿楚的姿态。
再扫过努力制造“幽默”氛围的铁蛋和傻妞。
最后落回佟湘玉惊魂未定又强装镇定的脸上。
他脸上那些如同沟壑般深刻的疤痕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
那只完好的右眼中,坚冰般的戒备之下,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悄然荡开。
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
他厚重的嘴唇终于动了动。
声音低沉沙哑得像是两块粗糙的砺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在寂静下来的空气里:“沃里克。名字。”
他停顿了一下。
那只暗金色的独眼掠过阿楚手腕上还在不断刷新着【战神签名!】【求合影!】的虚拟光幕。
最终定格在佟湘玉身后的莫小贝那张充满纯真好奇的小脸上。
他缓缓抬起一只覆盖着粗糙铁手套的巨大手掌。
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迟滞感,仿佛这简单的抬手也耗去了他积攒的力量。
铁手套上沾满了凝固的泥点和暗沉的血迹,指关节处磨损得厉害,露出了底下暗色的金属内衬。
“我来这里…”
沃里克的声音低沉下去,那沙哑的声线里透出一种与庞大身躯极不相称的干涩与茫然。
“不是为战斗…更不为荣耀。”
他那只暗金色的独眼微微眯起,视线似乎穿透了客栈的木质墙壁,望向了某个遥远而破碎的时空。
“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的世界…只剩下火,血,还有…永远填不满的坑。”
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吐出一口气。
那气息仿佛也带着硝烟与焦土的味道。
“我只想…”
他那只抬起的巨手,在空中极其轻微地、近乎笨拙地蜷缩了一下。
像是在试图抓住一缕虚无缥缈的微风,又像是被无形的重担压得抬不起臂膀。
“…找回一点…声音。”
“不是号角,不是惨叫…是…”
他似乎在努力搜寻着脑海中早已陌生的词汇。
那只暗金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困惑与无助。
“…风吹过树叶?鸟在叫?水…流的声音?”
“或者是…”
他顿了顿,那只独眼茫然地扫过客栈里悬挂的几串干辣椒和玉米棒。
最终又落回莫小贝脸上。
“…小孩子…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呓语。
那只抬起的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下去。
沉重的铁手套碰在同样沉重的腿甲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巨大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
仿佛仅仅是说出这几句与战斗无关的话,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被遗忘在战场边缘、即将被风沙彻底掩埋的孤峰。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找不到归途的迷惘。
【呜呜呜…战神他…只是想听鸟叫?】
【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战神啊,现在像个迷路的孩子…】
【那些坑…是战友的坟墓吗?泪崩了家人们!】
【掌柜的!快!上鸡汤!心灵鸡汤!】
【小贝!快笑一个给战神叔叔听!】
【老白别点穴了,快给战神搬凳子!要最结实的!】
【亲娘哎,这比看一百场仗还让人难受…影响仕途啊!】
【放着我来!无双姐姐快给他倒杯热茶!】
【真相只有一个:战神的心被战争掏空了。】
【青橙青柠,快用你们的活力感染战神叔叔!】
佟湘玉看着沃里克那只独眼中流露出的茫然与深不见底的疲惫。
心头猛地一酸,之前那点惊吓瞬间被一股母性的洪流冲垮了。
“哎呀!”
她一拍大腿,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七侠镇妇女主任特有的泼辣和不容置疑的关怀。
“额滴个神啊!站着干啥!”
“老白!愣着当门神啊?快!把后院那张榆木疙瘩打的大条凳搬来!”
“大嘴!去!把灶上煨着的老母鸡汤,连砂锅端来!挑最肥的鸡腿给这位…沃壮士!”
“无双!快!泡壶咱最好的茉莉香片!要滚烫的!”
“秀才!你…你把你那些子曰先收一收,别念了,听得人脑壳疼!”
她风风火火地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径直走到沃里克面前。
尽管对方那布满伤痕的铠甲和魁梧的身形带来的压迫感让她需要极力仰着头。
但佟湘玉此刻的气势却像一座小山,稳稳地立在沃里克面前。
“沃壮士!听额一句劝!”
她叉着腰,语气斩钉截铁。
“甭管你以前是啥战神杀神,到了额这同福客栈,就先把那身…那身铁壳子卸一卸!”
“压着不累啊?先坐下!喝口热乎的!天大的事,吃饱了肚子再说!”
“咱这儿别的没有,热汤热水管够!家人们说是不是啊?”
最后一句,佟掌柜还无师自通地对着阿楚手腕上方悬浮的光幕喊了一句。
【掌柜的威武!人间清醒佟湘玉!】
【支持掌柜的!战神快卸甲喝汤!】
【感动大明好掌柜!同福客栈YYdS!】
【无双姐姐的茶!大嘴的鸡腿!战神的胃由我们来守护!】
【放着我来!佟掌柜说得对!】
【亲娘哎,掌柜的这气势,邢捕头看了都得抖三抖!】
【真相只有一个:同福客栈专治各种战争后遗症。】
【青柠表示:卸甲是减压的第一步,有科学依据。】
白展堂动作快如闪电。
眨眼间就从后院拖来一张厚重无比、几乎能当攻城锤用的榆木长条凳。
“咚”的一声杵在沃里克身后。
“您请!”
他抹了把压根没有的汗,脸上堆起招牌式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
手指却悄悄在背后比划着“葵花点穴手”的预备式,显然警惕丝毫未减。
祝无双端着热气腾腾的茶盘,脚步轻快地飘了过来。
脸上是招牌的温柔笑意:“沃壮士,请用茶。小心烫。”
声音软糯,动作麻利。
李大嘴则吭哧吭哧地端着一个硕大的粗陶砂锅。
里面浓郁的鸡汤香气瞬间霸道地弥漫开来,盖过了沃里克身上带来的硝烟味。
他小心翼翼地把砂锅放在旁边一张空桌上。
搓着手,有点局促地对着沃里克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嘿嘿,掌柜的吩咐,鸡腿…鸡腿给您留着呢!”
“俺李大嘴的手艺,包您吃了还想吃!”
他瞄了一眼沃里克那壮硕的身板,又补充了一句:“不够锅里还有!”
沃里克那只暗金色的独眼,缓缓地、有些迟滞地扫过面前忙碌而热情的众人。
扫过佟湘玉叉着腰仰着头、一副“你必须听我的”的架势。
扫过白展堂那警惕中带着职业化讨好的笑容。
扫过祝无双温柔递来的热茶。
扫过李大嘴那口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鸡汤砂锅。
最后,又落回到佟湘玉那张写满不容拒绝的脸上。
他脸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沉默。
沉重的、如同实质般的沉默笼罩着他。
过了好几息,就在白展堂以为这位爷是不是站着睡着了的时候。
沃里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的、仿佛从生锈的齿轮箱里挤出来的闷响。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覆盖着沉重铁手套的双手。
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傀儡。
粗大的手指摸索着肩甲和胸甲连接处那些被砸得变形的卡扣。
那过程并不顺利,变形的金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郭芙蓉看得着急,忍不住上前一步:“放着我来!”
她伸出手想帮忙。
沃里克的独眼猛地锐利地扫了过来。
那眼神瞬间恢复了磐石般的冰冷和警告。
郭芙蓉伸到一半的手僵在了半空。
“我…自己来。”
沃里克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
他继续与那些顽固的卡扣搏斗着。
每一次用力,沉重的铠甲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终于,“咔哒”几声,沉重的肩甲被他费力地卸下。
“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接着是胸甲…护臂…
一件件带着伤痕与硝烟印记的沉重铁块被他笨拙而固执地剥离下来,堆放在脚边。
每卸下一件,他那包裹在破旧亚麻衬衣下的身躯似乎就挺直一分,也…单薄一分。
当最后一件腿甲被卸下。
沃里克身上只剩下被汗水浸透、布满污渍和破洞的里衣。
他整个人似乎都小了一圈。
那身骇人的铠甲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小的铁山。
而他站在那里,背脊依旧挺直。
但那只暗金色的独眼中,浓重的疲惫几乎要满溢出来,像一头卸下重负后反而无所适从的困兽。
他沉默地、略显笨拙地坐到了那张厚实的榆木条凳上。
条凳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没有去看那碗无双递来的热茶,也没有去看那锅香气四溢的鸡汤。
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同样带着无数细小伤痕的大手,微微出神。
佟湘玉立刻给祝无双使了个眼色。
无双心领神会,将茶杯轻轻放在沃里克手边的桌面上,又悄无声息地退开。
李大嘴则麻利地盛了一大海碗浓汤。
里面赫然杵着一根油光发亮、炖得酥烂的大鸡腿。
他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沃里克面前。
“沃壮士,趁热!”
佟湘玉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哄孩子似的耐心。
“先暖暖胃。”
沃里克的独眼盯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又盯着那根诱人的鸡腿。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终于缓缓伸出手,动作依旧有些僵硬,捧起了那个对他手掌来说显得有点小的粗瓷大海碗。
滚烫的温度透过碗壁传递到他冰冷粗糙的掌心,让他那只独眼微微眯了一下。
他低下头,凑近碗沿,没有用汤勺,而是直接吸溜了一大口。
滚烫、鲜美、带着浓郁油脂香气的汤汁滑入喉咙。
瞬间驱散了四肢百骸里沉积的寒意。
沃里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丝。
他放下碗,直接用手抓起那根硕大的鸡腿,送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酥烂的鸡肉几乎不需要咀嚼就化开在口中。
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药材的微甘,形成一种陌生而强大的慰藉感,直冲他麻木已久的神经末梢。
他咀嚼着,速度不快,但每一口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那只暗金色的独眼望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
眼神依旧空洞,但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在深处悄然松动、融化了一点点。
【一口鸡汤,半条魂归!战神干饭的样子都那么帅!】
【看他捧着碗…莫名心酸又欣慰。】
【大嘴哥!你的鸡腿立功了!记大功一件!】
【无双姐姐的茶在旁边!战神别忘了喝口茶顺顺!】
【掌柜的指挥若定!同福客栈温暖人心!】
【亲娘哎,看他吃得香,我这眼泪咋就止不住呢…】
【放着我来!再给战神续碗汤!】
【青橙表示:惊涛骇浪掌可以帮忙捶打更入味(被郭芙蓉捂嘴拖走)。】
【真相只有一个:食物是治愈创伤的通用语言。】
“啧,瞧瞧,这吃相。”
郭芙蓉抱着胳膊,凑到吕秀才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看热闹的促狭。
“跟饿了三辈子似的。芙妹啊,你说他那个世界是不是连鸡毛都没得吃?”
吕秀才扶了扶眼镜。
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学究的光芒,摇头晃脑地低声回应:“非也非也。”
“观其铠甲形制、武器风格及自述之‘火与血’,其所处位面很可能处于长期、高烈度、资源极度匮乏的位面战争状态。”
“食物短缺是常态,蛋白质获取尤为困难。”
“此等鲜美鸡汤于他而言,不啻于琼浆玉液,龙肝凤髓。”
“子曾经曰过…”
“曰你个头!”
郭芙蓉没好气地用手肘捅了他一下,打断他的长篇大论。
“酸死人了!说人话!就是饿狠了呗!”
白敬琪则完全被沃里克卸下的那堆铠甲和那柄无鞘巨剑吸引了。
他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围着那堆散发着冰冷金属气息和淡淡血腥味的铁疙瘩转悠。
眼睛放光,嘴里不住地啧啧有声:“哗擦!这厚度!这硬度!这被砍的印子!”
“乖乖,这得挨了多少刀啊!”
“这大剑…”
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摸那布满崩口的宽阔剑刃。
“别动!”
沃里克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并没有转头,依旧在啃着鸡腿。
但那声音如同实质的重锤,砸在白敬琪耳边。
白敬琪吓得一哆嗦。
手闪电般地缩了回来,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就看看…小爷我…又没想偷…”
吕青柠推了推眼镜。
冷静地分析:“根据铠甲受创角度、深度及武器磨损痕迹,可推断其经历的战斗类型多为正面硬撼、以少敌多的残酷绞杀战。”
“武器崩口显示其对手防御力或骨骼强度极高。”
“其自身力量、耐力数值远超常人模型预估上限。”
“综合评估,其‘战神’称号,名副其实。”
她的小脸上满是严肃的学术探究精神。
吕青橙则偷偷拉了拉姐姐的袖子,小声嘀咕:“姐,他好可怜哦。”
“那么大个子,眼神像…像被雨淋湿的大狗。”
她顿了顿,小拳头悄悄握紧。
“不过,他要是敢欺负掌柜的他们,我的惊涛骇浪掌也不是吃素的!”
小脸上努力摆出一副“我很凶”的表情。
阿楚和晏辰并肩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观察着这一切。
阿楚轻轻叹了口气。
指尖在手环上划动,将直播光幕的角度调整得更舒适些,同时过滤掉一些过于狂热的弹幕。
“晏辰,”
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忧虑。
“这位‘磐石’…他的心,比他那身破铠甲还沉。”
晏辰的手臂自然地环过阿楚的腰,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嗯,看到了。”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
目光落在沃里克低头喝汤时脖颈绷紧的线条上。
“战争留下的废墟,光靠鸡汤和鸡腿,填不平。”
“得找到那把能打开他心锁的钥匙。”
他顿了顿,看向正在努力模仿“凶恶”表情的吕青橙和一脸学术的吕青柠。
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不过,钥匙未必是我们手里的高科技。”
“有时候,最原始的东西,反而最有效。”
铁蛋的电子眼闪烁着微光。
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沃里克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生理指标(尽管隔着衣服只能估算):“目标情绪波动值出现小幅度正向提升,幅度百分之零点三七。”
“生理紧张度下降百分之一点二。”
“初步判定,食物摄入及环境非敌意信号为有效刺激源。”
“建议持续进行非压力性环境暴露疗法。”
他一本正经地汇报着。
傻妞温柔地接口,声音带着柔和的电子韵律:“铁蛋,根据历史情感数据库分析,单纯的‘暴露疗法’对深度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个体效果有限。”
“可能需要更主动的情感连接点触发。”
“比如…”
她的视线转向了正躲在佟湘玉身后,好奇又大胆地探出头来、对着沃里克做鬼脸的莫小贝。
“…儿童的无条件信任与互动,具有极高的情感穿透力。”
铁蛋的金属头颅转向莫小贝。
电子眼的光圈缩放了一下,似乎在评估这个建议的可行性:“数据支持该推论。”
“儿童作为非威胁性高亲和力个体,可有效降低警惕阈值,刺激正向情感回忆。”
“策略可行性:高。”
沃里克喝完了最后一口汤。
连碗底的些许油花都用手指刮起来抿掉了。
他将空碗轻轻放在桌上。
那只暗金色的独眼抬起,再次缓缓扫过客栈里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
疲惫依旧深重,但之前那种磐石般的、拒人千里的冰冷戒备,似乎被鸡汤的热气融化掉了一层坚硬的壳。
露出底下更深沉的、带着困惑的茫然。
他沉默了片刻。
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榆木桌面上摩挲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里…”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些砺石摩擦的刺耳,多了点干涩的探寻。
“…很吵。”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寻找更准确的词。
“不是战场…那种吵。”
“是…很多声音…混在一起。”
他那只独眼带着点茫然,看向正在低声斗嘴的郭芙蓉和吕秀才(“芙妹,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排你一脸信不信?”)。
看向好奇打量他的白敬琪和吕青柠。
看向正跟李大嘴比划着锅有多大的邢捕头(“亲娘哎,李大嘴你这锅够结实!能挡箭不?”)。
看向拿着抹布、随时准备“放着我来”的祝无双。
最后,又看向阿楚手腕上方悬浮的、依旧在无声滚动着【战神喝汤了!】【求问汤的味道!】等字样的光幕。
“这些声音…”
沃里克那只独眼里的困惑加深了。
他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喧闹”。
“…不为了命令,不为了警告,不为了求援…也不为了…诅咒。”
他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仿佛这个词带着灼人的温度。
佟湘玉立刻捕捉到了重点,一拍巴掌:“哎呀!沃壮士!这就对咧!”
“咱同福客栈的吵,那是活人气的吵!是烟火气的吵!跟那要命的战场能一样吗?”
她眉飞色舞,仿佛找到了开锁的钥匙。
“你看他们吵吵嚷嚷的,可心里头热乎着呢!”
“老白!”
她转头喊了一声。
白展堂立刻心领神会。
瞬间换上一副极其夸张的痛苦表情,捂着肚子:“哎哟!掌柜的!我肚子疼!”
“指定是大嘴今天盐又放多了!谋财害命啊这是!”
他一边叫唤一边偷瞄佟湘玉和沃里克的反应。
李大嘴不干了,挥舞着锅铲嚷嚷:“放屁!老白你血口喷人!”
“我李大嘴的盐,那都是有数的!定是你偷吃了后厨的酱牛肉不消化!”
“谁偷吃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白展堂梗着脖子。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还有我的鼻子也闻见了!”
李大嘴毫不示弱。
“你鼻子属狗的?”
“你才属狗!”
两人立刻你来我往地斗起嘴来,唾沫横飞。
沃里克默默地看着这毫无杀伤力、甚至有点滑稽的争吵。
那只暗金色的独眼中,茫然之色更重了。
他无法理解这种争吵的意义。
在他的世界里,争执通常只意味着一个结果——你死我活。
莫小贝从佟湘玉身后钻了出来。
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摇着头走到沃里克面前。
叉着腰,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大叔,别理他们!”
“白大哥和大嘴叔天天这样吵,吵完一会儿就好啦!”
“就跟…就跟我和邱小东吵架一样!吵完他还要给我买糖葫芦呢!”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沃里克,充满了纯真的笃定。
“这叫…这叫‘越吵感情越好’!掌柜的说的!”
沃里克的视线落在这个只及他腰高的小女孩脸上。
那张小脸干净、红润,眼神清澈见底,毫无阴霾。
她口中的“吵架”和“糖葫芦”,是他破碎记忆里早已模糊到几乎消失的遥远词汇。
他那只独眼定定地看着莫小贝。
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困惑、一丝丝几乎不敢触碰的、属于遥远过去的柔软回忆、以及更深的、不知如何应对的笨拙。
【小贝!你是天使吗?!】
【战神懵了!被小贝的纯真直球打懵了!】
【同福日常吵架现场教学!战神:这题超纲了!】
【掌柜的金句:越吵感情越好!至理名言!】
【放着我来!无双姐姐快给小贝也拿个鸡腿!】
【亲娘哎,小贝这解释,比秀才的子曰管用一万倍!】
【真相只有一个:儿童的语言是打破心防的利刃。】
【青橙表示:惊涛骇浪掌也可以用来和好(拍肩膀)?被郭芙蓉再次捂嘴。】
晏辰看着沃里克眼中那丝细微的波动,轻轻捏了捏阿楚的手。
低声道:“有门儿。小贝…可能是对的。”
他目光转向铁蛋和傻妞。
“铁蛋,傻妞,情感数据库里,关于‘儿童作为治疗媒介’的案例,最高成功率是多少?”
铁蛋的电子眼蓝光微闪:“检索中…案例编号A-743至A-899,涉及战后创伤儿童互动疗法。”
“统计显示,在建立初步信任后,对成年深度ptSd个体情绪正向转化率平均为百分之六十八点五,显着高于常规疗法。”
“关键点在于:非指令性、无条件正向反馈及…游戏。”
他特意在“游戏”这个词上加重了电子音。
傻妞温柔地补充:“铁蛋的分析正确。”
“游戏行为能有效激活大脑中与愉悦、放松相关的区域,抑制负责恐惧与警觉的杏仁核过度活跃。”
“尤其是简单的、带有创造性的游戏。”
阿楚眼睛一亮。
手指在手环上快速点动,调整着直播光幕的显示内容,将更多的画面焦点集中在莫小贝和沃里克身上。
“宝宝们,”
她对着光幕,声音带着期待。
“见证奇迹的时刻可能到了哦!”
“看看我们的小贝老师,能不能用她的‘独门秘籍’,撬动这块万载寒冰!”
莫小贝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肩负着“治愈战神”的重任。
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大个子叔叔虽然看起来吓人,但眼神里好像藏着很多很多难过,让她想起以前被先生骂哭时的样子。
她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
转身“噔噔噔”跑到柜台后面,翻找了一阵。
然后举着一个小木盒跑了回来,献宝似的捧到沃里克面前。
“大叔!你看!”
莫小贝打开木盒,里面是几根烧得只剩半截的炭笔和一些粗糙发黄的纸片。
“这是邱小东给我的!可好玩啦!我教你画画吧?”
她的小脸上满是期待,眼睛亮晶晶的。
“掌柜的说,不高兴的时候,画出来就好啦!”
沃里克那只暗金色的独眼,有些迟钝地看向木盒里黑乎乎的炭笔和粗糙的纸。
画画?
这个词汇在他的记忆里,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情。
他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切被战火吞噬之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场景?
温暖的炉火旁…粗糙的纸张…稚嫩的手指握着炭条…
莫小贝见他没反应,以为他不愿意。
小嘴一瘪,但立刻又振作起来。
自己抽出一张纸和一根炭笔,趴到旁边的空桌上。
小手握着炭笔,刷刷刷地画了起来,一边画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你看啊大叔!这样画个圈圈,就是脑袋!”
“这样戳两个点点,就是眼睛!再画个弯弯的线,就是嘴巴在笑!”
“看!这就画好啦!一个开心的小人!”
她举起那张纸。
纸上是一个极其简陋的火柴人: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脑袋,两个不对称的黑点眼睛,一条向上弯起的弧线嘴巴。
沃里克的目光落在那张粗糙的纸上,落在那简陋到近乎抽象的火柴人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只暗金色的独眼死死地盯着那根向上弯起的弧线——那代表“笑”的简单线条。
他脑海中,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猛地翻腾起来!
不再是燃烧的城池、倒下的战友、敌人狰狞的面孔…
而是一张同样稚嫩的、模糊不清的小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对他咧开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
手里也举着一张画满了歪扭线条的纸…
还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哼唱着什么调子…
炉火的噼啪声…
窗外隐约的虫鸣…
这些画面和声音是如此遥远、模糊,却又带着一种尖锐的、几乎将他心脏刺穿的温暖和酸楚!
那是早已被他亲手埋葬在尸山血海最深处的、属于“人”的过去!
是他成为“磐石”沃里克之前,那个或许拥有另一个名字的、活生生的人所拥有的碎片!
“呃…”
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灵魂最深处被硬生生挤出来的哽咽,从沃里克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那庞大如山的身躯猛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如同遭遇了无形的重击!
那只一直冷漠、戒备、疲惫的暗金色独眼,瞬间被汹涌而来的、无法遏制的泪水彻底淹没!
滚烫的泪水冲破了所有坚硬的壁垒,顺着脸上那些狰狞的疤痕沟壑,毫无阻碍地奔流而下。
砸在他破旧的衣襟上,也砸在脚下冰冷的泥土地面上。
他猛地抬起那只布满伤痕和老茧的大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试图堵住那崩溃的呜咽和汹涌的泪水。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紧绷,高大的身躯佝偻下去,剧烈地起伏着。
像一个终于找到回家之路、却已伤痕累累、不堪重负的孩子,在异乡的屋檐下失声痛哭。
整个同福客栈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佟湘玉捂着嘴,眼圈瞬间红了。
白展堂收起了所有的玩世不恭,眼神复杂。
郭芙蓉忘了和吕秀才斗嘴,怔怔地看着。
吕秀才张着嘴,忘了他的“子曾经曰过”。
白敬琪和吕青柠吕青橙都呆住了。
李大嘴手里的锅铲再次掉在地上。
邢捕头忘了数他的“仕途”,燕小六忘了摸他的唢呐。
【我的天!战神…哭了?!】
【小贝的火柴人…破防了…直接破大防了!】
【呜呜呜…眼泪止不住了!战神他记得!他记得啊!】
【那根笑的弧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亲娘哎…这比看戏还催泪…影响仕途啊…】
【放着我来!无双姐姐快拿手帕!】
【真相只有一个:被遗忘的柔软记忆,是治愈最深的良药。】
【青橙:惊涛骇浪掌…能用来擦眼泪吗?(被郭芙蓉第三次捂嘴)】
就在这寂静被沉重的呜咽声填满的瞬间。
铁蛋胸腔里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电流嗡鸣。
他并未请示,电子眼中蓝光平静地闪烁了一下。
一道柔和得如同月光、又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的旋律,如同无形的溪流,悄然流淌出来。
瞬间充盈了整个同福客栈的空间。
没有歌词,只有简单而优美的钢琴旋律,纯净、安宁,带着一种回归的渴望与淡淡的忧伤——《Going home》(回家)。
这突然响起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却又直抵人心的音乐,让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沃里克浑身一震!
他捂着脸的手微微松开。
挂着泪痕的独眼茫然地抬起,循着乐声望向铁蛋。
那熟悉的旋律…不,不是完全一样,但那种感觉…那种遥远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
“家…”
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音节,从他颤抖的唇间艰难地挤出。
更多的记忆碎片被这旋律勾起。
模糊的温暖炉火,哼唱声,缺了门牙的笑脸…
潮水般冲击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
泪水更加汹涌地奔流。
但这一次,那沉重的、磐石般的绝望之中,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透出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那是被遗忘的、名为“家”的灯塔所发出的微光。
佟湘玉第一个反应过来。
她抹了把眼角,深吸一口气。
脸上重新堆起那种带着烟火气的、不容置疑的温暖笑容,声音却放得格外轻柔:“对咧!沃壮士!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心里头堵着的那块大石头,它就得哭才能冲开!”
她走上前,没有去碰触沃里克。
只是将一块干净的、带着皂角香气的温热布巾轻轻放在他手边的桌上。
“擦把脸!咱同福客栈别的没有,热汤热水热布巾管够!”
“还有…”
她看向莫小贝。
莫小贝早已放下了炭笔。
小脸上也挂着泪珠,但她用力地点点头。
又抽出一张纸,小手握着炭笔,刷刷刷地画得更起劲了,一边画一边带着哭腔说:“大叔别哭!我再给你画!”
“画个大大的房子!画个暖暖的炉子!画…画个烤红薯!可香可甜啦!”
沃里克看着那块冒着热气的布巾。
听着莫小贝稚嫩却无比认真的话语。
感受着那流淌在空气中、不断冲刷着他灵魂的《Going home》的旋律。
那只被泪水洗过的暗金色独眼里,浓重的悲伤依旧。
但磐石般的冰冷外壳,却已悄然碎裂、剥落。
他颤抖着伸出手,没有去拿布巾。
而是缓缓地、小心翼翼地,用两根粗壮得不像话的手指,极其笨拙地、珍而重之地拈起了莫小贝画的那张简陋的、只有一条代表“笑”的弧线的火柴人画纸。
粗糙的指腹,带着常年握剑磨出的硬茧,极其轻柔地摩挲着那粗糙的纸面。
摩挲着那根向上弯起的炭笔线条。
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晏辰轻轻揽住阿楚的肩膀,两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阿楚的眼眶也有些发热。
她对着手腕上的光幕,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递出去:“宝宝们…看到了吗?”
“有时候,治愈一颗心的,不是最先进的科技,也不是最强大的武力…可能只是一根炭笔,一张纸,一个孩子画下的…最简单的笑容。”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还有…回家的旋律。”
【音乐响起的瞬间,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铁蛋!你是懂配乐的!《回家》神插入!】
【战神摩挲那张画…我的眼泪不值钱!】
【小贝是天使!掌柜的是人间菩萨!同福客栈是圣地!】
【真相只有一个:最强大的力量,源自最柔软的记忆。】
【放着我来!我要给同福客栈刷一百个火箭!】
【亲娘哎…这直播看得…值了!比破一百个大案还值!】
【青柠冷静分析:情感宣泄是创伤修复的关键转折点。】
【替我们二舅姥爷谢谢同福客栈!】
沃里克独自坐在后院那条厚实的榆木长凳上。
沉重的铠甲和巨剑依旧堆在客栈大堂的角落,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
他身上只穿着那件破旧单薄的里衣。
初冬傍晚的寒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但他似乎毫无所觉。
巨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
那只暗金色的独眼低垂着,长久地凝视着掌心。
掌心里,躺着两张被摩挲得有些发软的粗糙黄纸。
一张上面是莫小贝最初画的那个极其简陋的火柴人——一个歪扭的圈,两个点,一条向上弯起的弧线,代表着“笑”。
另一张则内容丰富了许多:一个方方正正的房子,歪歪扭扭的窗户里画着跳动的火焰(代表炉火)。
房子外面有个同样简陋但线条更粗犷的火柴人,旁边还有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火柴人(莫小贝自己)。
两人中间的地上,画着几个不规则的椭圆形,被涂得黑乎乎的——那是她口中“可香可甜”的烤红薯。
夕阳的金红色余晖穿过院墙,落在他布满伤痕的手掌上。
也落在那两张简陋的画纸上,仿佛给它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易碎的光晕。
沃里克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描摹着画上那条“笑”的弧线。
描摹着那个代表炉火的跳跃线条。
空气里还残留着李大嘴晚餐煎鱼的香气。
隐约传来前厅里郭芙蓉和白展堂抬杠的笑闹声、吕秀才“子曾经曰过”的辩解、佟湘玉中气十足的指挥声、莫小贝清脆的呼喊……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不再是让他茫然无措的“噪音”。
而是像那首名为《回家》的旋律一样,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灵魂厚茧的暖流。
他那只暗金色的独眼中,翻腾的情绪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
疲惫依旧深重,悲伤的底色也未褪去。
但磐石般的冰冷与空洞,已被某种更为深沉、更为复杂的东西取代——那是被唤醒的、对早已被战火焚毁的“平凡”的渴望。
一种近乎贪婪的汲取,汲取着此刻所能感受到的一切细微的温暖与安宁。
他像一块在极地冰封了万年的冻土,终于感受到第一缕春风。
贪婪地吸收着那微弱的暖意,哪怕这暖意是如此陌生,如此脆弱。
前厅里,气氛却与后院的沉静截然不同。
直播光幕悬浮在半空。
上面正以疯狂的速度刷新着弹幕,几乎看不清具体内容。
只能感受到一片沸腾的激动和无数【打赏】【礼物】的字样在刷屏。
【泪目之后是狂喜!战神收下画了!】
【同福客栈功德无量!打赏!必须打赏!】
【为小贝天使打call!为掌柜的温暖打call!】
【放着我来!我要给客栈捐一年的伙食费!】
【邢捕头快看!这波打赏够你升几品官?】
【亲娘哎!这直播间人数…爆了爆了!影响仕途啊!(狂喜版)】
【真相只有一个:爱与温暖才是终极流量密码。】
【青橙表示:惊涛骇浪掌可以帮忙鼓掌(被郭芙蓉无奈放开)。】
佟湘玉看着光幕上瀑布般滚动的打赏信息。
乐得合不拢嘴,眼睛都快变成铜钱的形状了,不停地搓着手:“哎呦!额滴个神啊!家人们!宝宝们!太热情咧!太破费咧!”
“这…这怎么好意思嘛!”
“老白!快!把咱窖藏的好酒拿出来!”
“大嘴!再加俩硬菜!今儿个高兴!额请客!额请客!”
她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脯。
白展堂一边麻利地往后院搬酒坛子,一边笑嘻嘻地贫嘴:“掌柜的,您这请客,花的可都是宝宝们打赏的钱吧?”
“羊毛出在羊身上?”
“去去去!”
佟湘玉作势要打他。
“额高兴!额乐意!宝宝们的心意,那能叫破费吗?”
“那叫…那叫…情意无价!”
她努力拽了个文词儿。
邢育森腆着肚子凑在光幕前。
看着上面不断跳出的【邢捕头表情包已存!】【替二舅姥爷给邢捕头问好!】等字样。
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哎呦!哎呦!家人们太客气了!太抬爱了!”
“我邢育森何德何能啊!”
“这…这影响仕途啊!哦不,是助力仕途!助力仕途!哈哈!”
他乐得见牙不见眼。
燕小六激动地掏出他的唢呐,深吸一口气:“家人们!我给大家伙儿吹一个!助助兴!”
“替我照顾好我二舅姥…”
最后一个“爷”字还没出口,就被郭芙蓉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嘴:“小六!打住!”
“战神还在后院静养呢!你这‘替死号’一响,再把刚缓过来的战神给送走了!”
“唔唔唔!”
燕小六挣扎着,一脸委屈。
吕青柠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对着光幕分析:“根据弹幕内容及打赏频率峰值分析,观众情感共鸣度达到本次直播历史最高点。”
“核心触发点为:沃里克的情感宣泄(占比百分之四十二),莫小贝的绘画互动(占比百分之三十八),背景音乐《Going home》的适时介入(占比百分之十五)。”
“佟掌柜的临场反应及客栈整体氛围亦贡献显着。”
她像在做严谨的学术报告。
吕青橙则拉着姐姐的手,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
对着光幕用力挥手:“家人们!看到没!我小姨(指莫小贝)厉害吧!”
“她的画把战神叔叔都感动哭啦!”
“下次我让青柠姐也画!画得更好!”
阿楚和晏辰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看着这热闹非凡的场面。
阿楚靠在晏辰怀里,看着后院方向,轻声道:“他的心…开始解冻了。”
“但要把那些沉重的冰坨子都化开,路还长着呢。”
晏辰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手臂将她环得更紧了些:“嗯。至少,钥匙找到了。”
“剩下的,交给时间,也交给…这里的烟火气。”
他目光扫过闹哄哄的众人,嘴角带着笑意。
“你看,这‘吵’,现在听着是不是顺耳多了?”
铁蛋和傻妞安静地站在他们身后。
铁蛋的电子眼蓝光平稳地闪烁着,似乎在持续监测后院的能量波动。
傻妞温柔地依偎在铁蛋的金属臂膀旁,声音带着柔和的电子韵律:“沃里克先生的核心能量场趋于稳定,波动频率正向偏移。”
“情感模块反馈数据显示,深度悲伤峰值已过,正向情感因子(怀念、安宁、微弱的希望)开始生成并缓慢增强。”
“初步判断,最危险的自我封闭与毁灭倾向已得到有效遏制。”
铁蛋的金属头颅微微点了点:“数据确认。”
“环境疗愈因子持续输入中。”
“下一步建议:维持当前低压力、高亲和力环境,避免任何强制性交流或刺激。”
“等待其主动进行信息交互。”
深夜。
喧闹终于散去。
同福客栈陷入一片宁静。
只有值夜的白展堂偶尔在堂中巡视的轻微脚步声。
后院,沃里克依旧坐在那条长凳上,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月光清冷地洒落在他身上,在他脚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掌心那两张画纸,被小心地折叠好,收进了贴身最里层的位置,紧贴着皮肤,仿佛那是护身符。
他缓缓抬起头。
那只暗金色的独眼望向无垠的夜空。
群星璀璨,如同无数细碎的钻石撒在墨蓝色的丝绒上。
晚风带着寒意拂过院中光秃秃的树枝,发出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
前厅隐约传来佟湘玉轻微的鼾声和白展堂哼着小调的动静。
没有号角。
没有战鼓。
没有濒死的嘶吼和武器的碰撞。
只有…寂静。
一种包裹着细微生命律动的、带着温度的寂静。
这种寂静,对他伤痕累累的灵魂来说,是久旱后的甘霖,也是陌生的奢侈。
他闭上那只独眼。
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
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味道、草木枯萎的气息、残留的食物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皂角的干净气味。
这气息涌入胸腔,像一股清泉,冲刷着沉积多年的血腥与硝烟。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疲惫感,如同退潮后的海浪,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不是战斗后的脱力,而是一种精神上长久紧绷后骤然放松的虚脱。
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垂下。
高大如山的身躯,第一次在这个全然陌生的时空里,在冰冷的榆木长凳上,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重量。
任由自己滑入无梦的、深沉的黑暗。
鼾声,低沉而平稳,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终于在这片安宁的夜色中响起。
前厅值夜的白展堂耳朵微动。
捕捉到这不同寻常的、代表着彻底放松的鼾声。
脚步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哼起他那不成调的小曲儿。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过客栈的屋顶、窗棂。
流淌过后院那个沉睡的巨人身上,温柔地抚平着他眉宇间那些刀刻斧凿般的痕迹。
【战神睡着了…终于能安心睡了。】
【听白大哥哼歌,看战神安眠,岁月静好。】
【同福客栈今夜守护神+1。】
【亲娘哎,这鼾声听着都踏实…】
【真相只有一个:安全的环境是修复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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