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丁走进同福客栈的门槛时,整个人裹着一层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愁苦劲儿,几乎凝成了有形的灰雾。
他瞧着年岁不小,眼角的沟壑深得能夹住刀片,偏偏两只蒲扇般的大手骨节粗壮,握着一柄形状奇特、遍布着难以名状的老旧污渍的长刀。
那刀奇厚无比,几乎不像厨具,倒像半扇门板,污渍的成色古老得仿佛自带一层包浆。
他身形也算魁梧,但硬是被那份沉甸甸的郁结压得像是矮了半截,眼神茫然地扫过大厅,最后落在那张众人围坐的热闹大桌上。
同福客栈的时光似乎因这个闯入者而慢了半拍。
杯盘交错的声音低了下去,连空气都沉了几分。
佟湘玉手里的茶壶悬在半空,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庖丁和他那把无法忽视的武器,过了足有两三息才找回声音:“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
她像是被烫到般猛地吸了一口气,拍着胸口,“介似……介似真·古人切片现场重现了?!”
直播的手机画面里,正对着庖丁那张写满沧桑和迷茫的脸。
瞬间,无数条弹幕如同决堤的洪水,几乎淹没了全息投影界面。
直播设备悬浮在空中,投射出的光屏上,一行行来自“现代观众”的惊叹带着鲜明的个人色彩蜂拥而上:
【天!活的文物!行走的非遗!】
【那把刀……没看错的话是青铜的吧?上面是血还是啥?求来个特写!】
【佟掌柜那句‘切片’绝了,老艺术家台词功底就是不一样!】
【这年头,精神内耗都惊动上古大神了?前排出售瓜子可乐!】
【子曾经曰过……好像没曰过这种场面?秀才快上啊!】
【葵花牌速效救心丸哪里领?佟掌柜刚同款!】
阿楚差点把刚喝进嘴的一口茶喷出来,晏辰眼疾手快,拿起一张纸巾精准地挡在她面前。
他另一只手不忘在直播界面上划拉两下,让特写镜头对准了庖丁那把布满历史厚重感的刀,然后转过头对阿楚挤眉弄眼。
“老铁们,”晏辰对着镜头,语气抑扬顿挫,嘴角勾起一丝玩味,“家人们,惊喜值mAx有没有?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庖丁’,不是片场Npc,拒绝流水线生产!”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一种“你们快来开开眼”的炫耀,“今日份直播,‘精神内耗’与‘刀尖解牛’的巅峰碰撞,走过路过别错过啊!”
白敬琪正拿着他那把擦得锃亮的左轮枪研究装弹,一抬头正好对上庖丁愁云惨淡的脸,差点把子弹掉地上:“哗擦!老祖宗这是奔丧来的还是怎么着?气氛组啊?”
吕青橙在旁边拉了拉他衣角,低声道:“哥,别瞎说。惊涛骇浪。”
虽然她声音小,但那双充满好奇和一点担忧的眼睛紧紧盯着庖丁。
郭芙蓉“腾”地一下站起来,双手叉腰,职业病瞬间发作:“喂喂喂!老哥,扛这么大个家伙什儿,是来踢馆还是……应聘帮厨?”
“提前说明,本大厨的地盘可容不得外人乱碰!排山倒海警告啊!”她努力瞪着眼,试图让自己显得威严一点。
祝无双几乎是反射性地起身,快步迎了上去,动作快得像一阵轻风,脸上是毫不作伪的关切:“这位老伯,您快坐快坐!放着我来!”
她手脚麻利地拉开郭芙蓉旁边一张椅子,还不忘用袖子擦了擦,“看您愁的,脸都缩成包子褶了。遇上啥难事了?先喝口热水缓缓?”
吕秀才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圆框眼镜,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带着浓浓的学术探究意味上下打量着庖丁:“奇哉怪也。据《庄子·养生主》所载,庖丁确有其人,善解牛,十九年刀刃若新发于硎。”
“然,”他顿了顿,语气更加疑惑不解,“先生形容尚在壮年,这刀……却怎地如此古旧不堪?观其污渍色泽,怕不止百年……”
庖丁被这七嘴八舌的热情和审视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像是误入天鹅湖的呆头鹅。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那气息仿佛从千年的冰窖里抽出来,带着能冻住人心的寒意。
他笨拙地将那把看着就无比沉重的大刀靠在墙角,厚实的刀背磕在桌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引得旁边的李大嘴缩了下脖子。
他局促地坐下,巨大的身躯竟显得椅子有些不堪重负。
“唉,”一声深得仿佛要掘穿时空长河的叹息吐出,“诸位……掌柜的、侠客们,”庖丁拱了拱手,表情依旧苦得像吞了几十斤黄连。
“某……确是为解牛之术而来。只是这愁绪,非为刀钝,实为……为……”他搜肠刮肚地寻找一个能形容的词,显得愈发吃力。
“如今之人,只图口腹之快,狼吞虎咽,弃节奏如敝履!牛尚知‘道法自然’,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
“可世人呢?速食,速饮,如蝗虫过境!这般食无道、餐无序,简直、简直是助长了我的‘精神内耗’!”
“内耗啊!诸位明白么?”他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眼睛看向众人,流露出一种近乎绝望的痛惜,以及对某种理想境界崩塌的深深失落。
他双手在空中凌乱地划了几下,试图描绘出那份他珍重一生却被世道抛弃的“秩序”和“节奏”,最终颓然落下。
满座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
吕秀才捻着胡须的手停住了,眼中光芒闪烁,似乎有什么念头急欲喷薄而出。
佟湘玉放下茶壶,眼神也从错愕转为深沉的思考。
直播光屏上,弹幕在短暂的空白后疯狂滚动:
【我裂开!老祖宗穿越千年就为了吐槽当代人吃太快太粗鲁?】
【泪目,这才是真正的匠人精神!可惜生不逢时!】
【报告!前方发现古代反内卷先锋!】
【所以……刀用久不快不是因为刀不行,是牛吃太快把刀崩了口子?(手动狗头)】
【秀才!快!快记下来!下次辩论赛材料有了!】
“亲娘哎!”邢育森一拍桌子,小眼睛滴溜溜地转,里面全是算计的光,“影响仕途啊……不是,老哥!愁啥愁?解牛不就是吃么?”
他搓着手,腆着肚子往前凑,肥脸上挤出极其“真诚”的笑容,“想吃地道牛肉?哎呀嘛,巧了么不是!老弟我这儿……”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眼睛却忍不住瞟向墙角那柄奇特的大刀,“恰好有几块绝品货色!西域来的‘和牛’!那雪花纹理,啧啧啧……”
“哼!”郭芙蓉不屑地哼出声,抱臂斜睨着他,“得了吧老邢,就你?你能搞到真的?”
她撇撇嘴,半点不信。
李大嘴在旁边砸吧着嘴,一脸向往地接茬:“‘和牛’?那可是稀罕物!能……能尝尝不?”
他眼里闪烁着纯粹对美食的渴望。
庖丁听到“绝品货色”几个字,如同枯木逢春,死气沉沉的眼中陡然爆发出惊人的神采,整个人瞬间活了过来。
“当真?”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嘎声,高大的身躯几乎要顶到低矮的房梁。
“某这手解牛艺,正需上等‘天理’彰显!快!请让我一观!让某解与诸位看,何为道法自然,何为刀入无间之境!”
他声音洪亮,带着久旱逢甘霖般的急切和兴奋,仿佛一个囚徒终于看到了能证明自己无罪的希望曙光。
他急切地望向邢育森,又求助般扫视众人,那份沉甸甸的“内耗”忧愁竟被这股对技艺即将展现的狂热瞬间冲散大半,只剩下被认可的渴望和对材料的无限期待。
吕青橙和白敬琪对视一眼,悄悄咬起了耳朵。
“惊涛骇浪…哥,这胖捕头笑得跟包子蒸开了花似的,肯定有鬼。”吕青橙小声嘀咕。
白敬琪翻了个白眼:“哗擦,废话!这糟老头子坏得很。等着瞧好戏吧。”
【警报!老邢发动‘忽悠三连’!受害人:上古神厨一枚!】
【求直播切假和牛!想看看啥叫‘刀入无间之境(物理)’!】
【小郭姐姐的嫌弃脸.jpg 已截屏!经典永流传!】
【邢捕头这业务范围快扩大到平行宇宙了?】
阿楚被庖丁这巨大的情绪转变逗乐了,捂着嘴闷笑,肩膀一抖一抖。
晏辰则是眼中精光一闪,凑到她耳边低语:“嘿,老婆,这邢胖子八成使诈。不过嘛……”
他促狭地眨眨眼,“让老头儿现场来一套绝活,正好验证下传说是真是假,顺带给直播间家人们长长见识!”
说着,他已经调整悬浮镜头的角度,确保能完整地捕捉到厨房案板的方向。
“行啊老邢!”佟湘玉一听“绝品货色”,眼睛也亮了几分,拍板定音,“快去把你那宝贝疙瘩拿出来!额倒要开开眼,是啥牛能让这位老师傅重新振作精神!”
她也起了浓厚的好奇心。
铁蛋在一旁安静地待着,他那双模拟人类瞳孔的人工眼看似不经意地扫过角落里的庖丁刀,又扫过邢育森脸上难以掩饰的一丝心虚,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作为掌握所有历史细节的仿生人,他对“和牛”的时空定位比在场任何人都清楚。
傻妞抿着唇,没说话,只是伸手悄悄捏了捏铁蛋的金属手掌,微不可察地传递了一个信息。
邢育森得了令,肥胖的身躯迸发出不合常理的敏捷,一阵风似的冲回自己的小房间。
不一会儿,他抱着一个不大的油纸包,脚步虚浮地走回来,额头甚至冒出了些汗。
他把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放到厨房宽大的案板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放一个熟睡的婴儿,但那动作里带着极力掩饰的心虚,眼神闪烁,额角的汗珠更密了。
“来来来,开开眼!”他故作豪爽地一挥手,手指却带着点哆嗦地去解油纸包的麻绳。
庖丁一个箭步上前,巨大的手掌轻轻一拨,像拂去尘埃般将碍事的邢育森挪开。
他根本不需要什么工具,粗大的手指对着油纸包几个关键处一捏、一拨、一撕,动作快得只留下几道残影,那油纸如同被一股无形的气刃划过,沿着某种玄奥的纹理整整齐齐向两边分开——哗啦。
一层微不可闻的油腻光泽在暗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油腻粘稠。
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散逸开来。
既不是生肉的腥气,也不是冷冻肉特有的微甜,更非陈腊肉的咸香。
那是一种复合体——是混杂了廉价香料后依旧无法压制的、丝丝缕缕如同幽灵般纠缠不去的变质油脂的哈喇气;是一种阴湿角落里久置的皮革或木头腐朽前散发出的、沉闷又略带酸腐的“闷耗味”。
这味道像是湿了水的旧棉絮,黏糊糊地附着在鼻腔深处,令人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庖丁脸上的兴奋和期待,如同遭遇极寒的火焰,瞬间凝固,然后一丝丝崩裂、冷却、剥落。
他那双原本绽放出夺目神采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和浓得化不开的失望。
那不再是“内耗”的空茫失落,而是被赤裸裸的欺骗点燃的悲愤。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没有看向缩着脖子、眼神躲闪的邢育森,却仿佛穿透了客栈的屋顶,投向那虚无缥缈不知存在于何处的天空,似乎在质问某种秩序的崩坏。
“哼!”一声冷哼,如同寒冬腊月屋檐下被冻得炸裂的冰棱,骤然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郭芙蓉。
她抱着手臂,脸上那“我早就知道”的不屑冷笑简直像刻上去的一样。
“就这?!”她扬高了声调,满满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老邢啊老邢,你这‘和牛’的岁数,怕是比我爹压箱底那件褪色官服还要资深了吧?腌入味儿的垃圾!排山倒海的心都省了!呸!”
直播光屏瞬间被巨大的问号和感叹号海啸淹没:
【前排目击!古董级肉制品展销会(带味道版)!】
【啊啊啊!求一双没闻过这个味道的鼻子!】
【郭芙蓉:姐的嫌弃从未让人失望!精准打击!】
【佟掌柜:呼吸骤停.jpg!营业笑容瞬间石化!】
【亲娘啊!这肉吃了真会影响仕途(物理)的吧!】
邢育森肥脸煞白,额头汗珠滚滚,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嘴唇哆嗦:“亲……亲娘哎……这影响仕途,呃不……影响邻里和谐啊!我……我也是被人给……给……”
他语无伦次,眼神飘忽得厉害。
一直沉浸在数据流中的吕青柠,此刻终于从手里的ipad上抬起了头,眉头蹙得像个解不开的结,稚嫩的小脸上一片严肃:“等一下!这肉……不对劲!”
她盯着屏幕上飞快滚动的鉴定报告,“表面色泽反常均匀发暗,油酸氧化严重超标……按变质程度推断……”
她抬头,目光锐利地投向邢育森,如同在看一个可疑的物证,“至少十年以上!而且……”
她还没“而且”完,一直被那种腐朽气味困扰的祝无双猛地吸了吸鼻子,脸色突然一变,失声叫道:“等一下!这味道!这味道……”
她冲到案板前,不顾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凑近那摊颜色诡异的肉块,仔细辨别着什么,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难以置信。
“里面……好像……混着‘七里香’的味道?是那种极特殊的防腐药草……放久会有点甜腻的怪味!”
莫小贝一听“七里香”三个字,原本因为看热闹而兴奋的小脸猛地僵住,紧接着就是难以置信的惨白。
她下意识地用力咽了口唾沫,仿佛嗓子眼被什么堵住,干巴巴的声音冲口而出:“七……七里香?燕小六他那个……那个在城西管库房最后被说卷了库银跑路的……表舅?!”
“他……他就是用‘七里香’包银子然后被搜出来……畏罪……那个啥的啊?!”
这句话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重重炸响在每一个人心头。
一直心不在焉拿着自己那支唢呐摩挲的燕小六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道般定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遭遇灭顶之灾的茫然和巨大冲击下的空白。
手里的唢呐“咣当”一声掉在木地板上,滚了几圈才停住,那声音在突然死寂下来的客栈里显得格外刺耳。
【卧槽!剧情急转弯!悬疑探案风上线!!】
【起猛了!看到凶杀案物证混进过期肉?】
【燕小六:人在家中坐,雷从天上来!替我……(懵)】
【青柠女神!求解析!这转折太硬核了!】
阿楚下意识地往晏辰身边靠了靠,低声急道:“晏辰,这好像……”
晏辰表情也瞬间凝重,迅速对铁蛋打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铁蛋会意,那双仿真瞳孔深处掠过不易察觉的幽蓝微光——即时物质深层光谱与分子结构远程扫描启动。
现场诡异地寂静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燕小六和地上那块成了焦点的肉。
邢育森腿肚子发软,肥肉都抖了起来,抖得筛糠一样:“额滴个亲娘呀……这……这影响仕途……不,这影响……这影响我命啊!”
他几乎要瘫倒。
吕青柠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紧绷的死寂。
她举起手里的ipad,屏幕上显现着一幅复杂的三维模型和不断刷新的数据流:“初步扫描结果——皮下组织间隙层深度检测。”
她用冷静得不像个十岁孩子的语调分析道,“有异常高密度金属微粒不规则沉积!疑似……是被油纸包裹后长时间挤压变形的细小硬物——碎银!”
祝无双瞬间捂住嘴,眼睛瞪得极大。
莫小贝倒吸一口凉气。
燕小六嘴唇哆嗦着,身体晃了晃,勉强扶住了旁边的柱子,声音像是砂纸摩擦:“表……表舅……”
此时,白敬琪那小子,大概是觉得刚才老邢抱着肉过来时走得太过“飘逸”,有些晃眼的可疑,趁着大家都愣神的功夫,早就溜到厨房门口张望了。
他猛地大喊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哗擦!快看!”
白敬琪冲回厨房门口,指着外面刚才邢育森跑过的地方,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他抱肉过来那会儿,掉渣!有奇怪的颜色!”
他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裤兜里摸出个小纸片,“我好奇就蹭了点!看!像不像……血干了的颜色?还有……还有……这种黑色的小粉末!”
铁蛋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机械审判在此时响起:“纸片残留物分析确认:人血,高度腐败。黑色微粒为极不稳定的劣质火药残留。‘七里香’气味来源确认——与特定防腐剂混合后加速降解残留物吻合。”
邢育森这次真的撑不住了,面如死灰,肥胖的身体如同烂泥般直接瘫软下去,嘴里只剩下无意识的绝望念叨:“完了……完了……是那包沾了血的油纸……是张屠户……他……他非要我帮他存这个……说……说是证据……”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电光火石间猛烈撞击、拼合。
“是……是栽赃!”燕小六像是被这句话猛地从泥潭里拔了出来,混沌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身体站直了,声音也不再哆嗦,而是带着一种被冤屈点燃的愤怒和不平。
“我表舅!老实的库管!绝对干不出卷银子跑路的事!定是张屠户那厮!他跟我表舅有过节!当年争城西铺面输了!”
他猛地指向肉块,又指向白敬琪捡到的纸片,最后目光如电射向瘫软在地的邢育森,带着一种恨不得咬碎牙齿的急迫。
“他杀了人!嫁祸我表舅!再把沾血的证物和银子混进油纸包着,当‘好东西’诓骗你们收下!存了十年,让‘证据’消失!亲娘啊!你们要为我做主!”
他终于想起那句口头禅,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替我照顾好我……替我表舅洗刷冤屈啊!!!”
真相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刹那间剖开了覆盖十年的迷雾。
厨房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祝无双低低的抽气声。
【惊天反转!年度大案!小六快启动你的唢呐召唤六扇门!】
【剧本都不敢这么写!悬疑连续剧都不敢这么反转!】
【破案了!张屠户,我劝你善良!(弹幕已举报)】
【青柠+铁蛋,刑侦技术碾压本时空二十年!】
【秀才!快!子曾经曰过啥?!】
佟湘玉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桌子,才勉强稳住身子,脸色白得像纸,喃喃道:“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这都啥事啊……额滴亲娘啊……”
在一片混乱、震惊和悲愤的低气压中,庖丁却忽然动了。
他脸上的悲愤渐渐平息,被一种近乎冷冽的专注取代。
他没有看瘫软的邢育森,也没有看激动控诉的燕小六,更没有在意那些高科技分析和过往的冤案。
他的目光,沉静得像深秋的古潭水,只落在案板上那块颜色暗沉、散发着诡异气息的肉块上。
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和冤屈、十年的阴谋、眼前的混乱都与他无关。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块“材料”。
那柄布满古老污渍、形同怪物的解牛刀,被他稳稳地握在了手中。
“道法自然,” 他低沉浑厚的嗓音响起,带着一股奇异的韵律,在惊愕的气氛中平缓铺开,“依乎天理,因其固然。”
他像是在念诵某种古老的咒诀,又像是在与手中的刀和眼前的肉进行一场静默的对话。
郭芙蓉回过神来,刚想说这肉不能留了,赶紧上前一步:“喂!这脏东西……”
庖丁根本不需要回应。
他的动作开始了。
没有电光火石的速度,没有炫目的技巧,甚至有些缓慢。
但那把巨大的、看似锈钝的古刀落下的每一个动作,都流畅到极致,精准到极致,充满了令人屏息的韵律感。
刀刃沿着肉块表面暗沉的筋膜纹理滑入,不是切割,更像是在抚摸,在聆听,在引导。
刀锋过处,暗沉粘腻的表面如同被春风拂过的尘埃,竟然开始呈现出内里纹理和色泽深浅的微妙变化。
他手腕极轻微地翻转、倾斜、回旋,每一次角度的变化都恰到好处地顺应着肉块内部的肌理走向。
那沉重的刀在他手中轻盈得如同柳絮,每一次嵌入,每一次划开,都仿佛与肉块本身的每一丝纤维达成了最和谐的共振。
腐臭的味道似乎依旧在弥散,却又诡异地被那流畅到极致的韵律感冲淡了。
令人骇然的是,他使用的,正是郭芙蓉平日里砍瓜切菜、剁肉斩骨的那把普普通通甚至有些豁口的旧菜刀!
他甚至没用他自己那柄巨物。
吕秀才看得如痴如醉,眼镜都快滑到鼻尖,嘴里念念有词:“神乎其技……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
那语气,如同信徒遇见了真神现世。
锋刃游走,如穿隙过穴,行云流水。
庖丁的神情愈发专注沉静,整个人仿佛进入了某种“忘我”的境界。
那些沉淀十年的油脂氧化层、筋膜间隙里夹藏的干涸血迹颗粒、甚至吕青柠检测到的那一小片紧贴着皮膜下的、微微变形的可疑金属碎块(极可能是当初包裹银子的油纸一角)——都被这柄凡铁精准无比地剥离下来,分门别类地落在旁边准备好的干净托盘里。
更令人目瞪口呆的是,随着那些腐朽肮脏的部分被剥离清除,下方露出的、保存相对完好的肉质深层,竟然被这凡俗菜刀,以不可思议的手法“切削”出了清晰的图案。
那仿佛是一幅微缩的星夜——刀痕深浅交织,恰好形成了明暗错落的星点,由内里保留的红色纤维勾勒出模糊的漩涡星云!
仅仅片刻,案板上景象已然焕然一新。
一大块令人作呕的腐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盘被精准剥离、虽然肉质不佳但已祛除毒素腐败源头的潜在食材(如果忽略它悲催的来源历史);一盘整齐摆好的异常样本(包括干涸血渍、劣质火药渣、腐烂草叶残屑、金属碎片、油纸碎片);最后,则是那个用剩下一点“干净”肉、以鬼斧神工般的“雕刻”手法呈现出来的、小小一方深邃星空图。
整个过程中,只有刀刃在筋膜和肉质上滑过时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以及众人越来越响的吸气声。
刀停。
庖丁轻轻将手中的菜刀放下,动作平稳无声,仿佛只是放下一根羽毛。
他长长地、异常满足地吁出一口气,脸上那种笼罩已久的悲愤、郁结、甚至连刚刚被欺骗的失望都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如同得道般的澄明与平和。
他看了一眼那些清晰的证据,对着犹自沉浸在巨大冲击中还未彻底反应过来的燕小六、邢育森等人颔首。
“混沌初开,是非分明。证据在此,”庖丁的声音带着尘埃落定的沉稳,目光扫过晏辰手中的直播设备,如同越过一层薄纱望向更远的地方。
“家人们,‘宝宝们’,天理昭彰,当还他一个公道。”
【卧槽槽槽槽!!!!!!!!!!!!】
【大师收下我的膝盖!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
【神级操作!看哭了!证据分离和厨艺美学完美融合!】
【解牛还能这样解?!举报了!这主播开挂!】
【前排呼叫六扇门!这是直接提供了现场勘验报告和物证分类啊!】
【这手法……医学部解剖学的祖师爷快回来拜拜!】
满场死寂被直播间海啸般的弹幕冲垮。
佟湘玉使劲揉了揉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额滴个神呀……小郭!快看看!咱家菜刀成精了?!”
郭芙蓉看看盘子里那些明明白白的“证据”,又看看案板上那方迷你星空,再低头看看自己那把豁口的菜刀,整个人处于灵魂出窍的边缘,声音都飘了:“排……排山倒海都干不了这个……”
晏辰最先反应过来,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拍的自己,拍的有点重,龇牙咧嘴了一下):“铁蛋!全程录像清晰吧?无压缩原档打包!还有那个碎渣光谱比对记录!”
铁蛋无声地点点头,眼中数据流微闪。
阿楚则兴奋地在晏辰胳膊上拧了一把:“快快快!镜头拉近,给家人们看证据特写!青柠妹子,该你上了!”
吕青柠早就抱着平板扑了过去,小脸严肃得像个小法官:“白姐姐刚捡到的含火药粉末!铁蛋大哥扫描的变质油纸内部颗粒状不明物(银屑包裹物可能性)!”
“还有……大师剥离下来的这撮干草屑里特殊的防腐剂结晶——与老库房特定区域的防潮粉成分一致!叠加这块肉的十年以上变质周期……指向同一个地方——老库房储藏间!张屠户十年前有进出记录!”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侦探在罗列最后铁证:“时空、地点、关联物、嫌疑人!逻辑链闭合!真相只有一个!”
她的小脑袋猛地抬起来,清脆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穿透迷雾的明亮。
“好!!!”燕小六猛地跳了起来,因激动和释然而满脸通红。
他那支掉在地上的唢呐早就被他自己一把捞起,死死攥在手里。
那刺破云霄、带着洗刷冤屈所有激动情绪的一声唢呐响,如同积蓄了十年的压抑和愤怒,猛地爆发出来!
声音高亢、激越、带着直冲云霄的穿透力,在小小的同福客栈内隆隆回荡。
他将吹嘴塞进嘴里,脸颊鼓起,丹田之气贯入,那唢呐猛地炸开一道高亢无匹的声浪!
仿佛积蓄了十年的压抑和愤怒,终于找到了决堤的出口!
呜—————!!!
这突兀而震耳欲聋、穿透力强到屋顶灰尘簌簌落下的唢呐声,吓得李大嘴一哆嗦差点坐到地上,莫小贝捂住了耳朵跳脚,吕青橙惊得“哎呀”一声躲到白敬琪身后。
但这刺耳的声音此刻在燕小六和莫小贝耳中,却如同最嘹亮的凯歌!
“表舅!”燕小六双眼含泪,声音因为吹奏的用力而破音嘶哑,“你、你看!有转机!清、清白来了!!”
【哈哈哈唢呐侠重出江湖!这是集结号啊!】
【音波攻击(物理+心理)!全场最佳控制技!】
【张屠户:危!十年前的铁拳即将跨越时空!】
【快吹!让隔壁六扇门捕头都听见!!!】
就在这鸡飞狗跳又弥漫着欢快激越的混乱中,庖丁走到了灶台边。
他那把巨大沉重的解牛刀,不知何时被他用一块干净的棉布细细地、轻柔地擦拭着,拂去上面本就不多的灰尘。
动作庄重如同对待一件圣物。
他重新背上那把古旧的大刀,走到情绪尚未平复的佟湘玉面前,深深一揖。
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的愁苦和疲惫竟一扫而空,只剩下澄澈如溪流的明净和看透世情的睿智。
“多谢掌柜收留,款待。”庖丁的声音平静舒缓,带着一种高山流水般的清越,“今日所悟,甚为通达。”
他微微一顿,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那神情不再有分毫纠结于今古之别的躁动,也无所谓这方天地的热闹或冷清。
他解下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小皮囊,递向佟湘玉:“些许薄物,掌柜若不嫌弃,可尝鲜慢用,切莫贪急贪快,辜负天恩。当细嚼慢咽,顺乎阴阳时序。”
囊中,是几块他用精挑细选的寻常后院食材(新鲜的萝卜和面粉),融合了他那份至臻技境和沉静心性烙制的点心——雪月芙蓉糕。
糕体莹润如凝脂,点缀着些许天然野莓的微红,几缕清淡自然的白气正缓缓逸出,纯净得不沾丝毫烟火气,宛如一块块方形的月下薄雪。
未等佟湘玉从这奇特的馈赠中回过神来,道谢或挽留,庖丁身形一晃。
那高大身影如一道模糊的水墨痕迹,在午后的光线中轻轻荡漾开来,随即消散于无形。
如同投入湖面的一粒石子,留下圈圈涟漪后,沉入深不见底的水中,再无半点声息。
唯有灶台上那盘点心氤氲的微薄白气,带着食物最原始的淡淡清甜,静静地缭绕着,无声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幻。
晏辰手机直播的光屏恰好在此时被弹幕霸屏:
【大师深藏功与名!点烟.jpg】
【这才是真·技术宅!事了拂衣去!】
【家人们谁懂啊!雪月芙蓉糕!想吃!求复刻!】
【邢捕头:我的‘和牛’!不是,我的乌纱……】
【小贝别哭!表舅冤屈可雪!大师送温暖!】
【秀才:子曾经曰过……(呆滞.jpg)】
【直播神转折!下次穿越能预约不?!】
【同福客栈:您的全宇宙刑侦&美食&解忧事务所!】
【宝宝们!预约下期‘时空访客’!板凳已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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