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像刚开封的蜂蜜,金灿灿、黏糊糊地泼在同福客栈的门槛上。
门槛内,空气里浮动着豆浆、新蒸的馍馍,还有一丝若有似无、属于莫小贝刚偷吃完又被佟湘玉念叨的糖霜气息。
跑堂的白展堂手里抹布甩得飞起,擦过的桌子光可鉴人,能照出吕秀才镜片后头那点熬夜看《孔子》连续剧留下的红血丝。
郭芙蓉正叉着腰,中气十足地指挥着女儿吕青橙把歪掉的板凳摆正,吕青柠则抱着她那宝贝ipad,小眉头紧锁,屏幕上赫然是《法医秦明》。
柜台后,佟湘玉的算盘珠子正拨得噼啪作响,嘴里念念有词:“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昨儿进的花椒又贵了三文……”
就在这片烟火气十足、鸡毛蒜皮交响的日常里,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嵌入了敞开的客栈大门。
光线被他挡去了一块。
客栈里那点喧闹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倏地一静。
连佟湘玉的算盘珠子都忘了落下。
来人一身料子极好、却浆洗得微微发硬的靛蓝长衫,身形瘦削,像是被塞北的风沙细细打磨过。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脸——并非多么俊美无俦,而是那双眼睛。
眼窝很深,眼瞳的颜色是一种极浓、极沉的黑,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线,深不见底。
当这双眼睛缓缓扫过客栈,目光所及之处,被看着的人心头都莫名地一跳,像是心底最角落的灰尘被无形的风猛地吹开,无所遁形。
那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穿透力,既非审视,也非好奇,更像是在一片混沌中,精准地捕捉着什么无形之物。
白展堂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刚擦亮的桌面上。
邢捕头正偷偷摸摸把手伸向柜台上一碟刚炸好的花生米,被这目光一扫,手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猛地缩回,藏在背后,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燕小六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唢呐,喉结上下滚动。
“客官……”佟湘玉不愧是掌柜的,最先回魂,脸上瞬间堆起职业性的、带着七分热情三分精明的笑容,从柜台后绕出来。
“打尖还是住店呀?看您风尘仆仆的,快请坐快请坐!展堂,愣着做甚,上茶!要好茶!”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转向了佟湘玉。
佟湘玉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鬓角一丝本就没有的碎发。
阿楚正倚在二楼栏杆上,手里没拿东西,但一个悬浮的、半透明的方形光屏正稳稳地浮在她面前,镜头无声地对准了楼下这突兀闯入的焦点。
晏辰站在她身侧,一只手臂自然地环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发顶,姿态亲昵又放松。
光屏边缘,一行行五颜六色的文字飞快地向上滚动,那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注视。
【来了来了!这眼神绝了!】
【比邢捕头偷拿花生米时还心虚十倍!】
【感觉灵魂被扫描了家人们谁懂啊!】
【掌柜的嘴角抽了一下!绝对抽了!】
【这哥们儿气场两米八,压迫感拉满!】
【深情眼?这怕不是x光眼!】
【小郭姐姐的手都按在桌子上了,随时准备排山倒海啊!】
“住店。”蓝衫客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像粗粝的砂纸摩擦过木头,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并未落座,只是站在堂中,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再次缓缓扫视,从略显局促的吕秀才,到一脸戒备的郭芙蓉,再到抱着ipad、小脸满是探究的吕青柠,最后,竟越过众人,仿佛穿透了楼板,直直“看”向了二楼直播的光屏方向。
阿楚心里咯噔一下,晏辰环着她的手臂也微微收紧。
“顺便,”蓝衫客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
“寻一处地方。”
佟湘玉赶紧接茬,笑容依旧灿烂,只是眼底那点精明的光闪得更快了:“哎哟,客官您说!咱同福客栈开门迎客,南来北往的消息最是灵通!您要找啥?是人?是物?还是什么稀罕景致?保管给您……”
蓝衫客打断了她,目光垂下,落在他自己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上,仿佛在凝视掌心的纹路,又像是在看某种更虚无的东西。
他吐出的字眼清晰而冰冷,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砸在客栈骤然安静的空气里:
“我在找,这世间虚情假意最盛之地。”
“嘎嘣!”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佟湘玉脸上那朵开得正艳的职业笑容,瞬间冻住、碎裂。
她手里那架被她盘得油光水滑、视若珍宝的紫檀木小算盘,仿佛承受不住这句话带来的精神冲击,几颗紧绷到极限的算盘珠子,终于不堪重负,猛地挣脱了束缚,带着惊人的力道,朝着正前方——也就是刚凑过来准备倒茶的白展堂那张俊脸——激射而出!
“哎哟我滴亲娘诶!”白展堂毫无防备,被几颗坚硬的木头珠子结结实实崩在脸上鼻子上,疼得他眼泪都快飙出来,捂着脸直跳脚。
“掌柜的!你谋杀亲夫啊!我这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脸!亲娘啊,这影响仕途啊!”后半句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朝着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邢捕头喊的。
邢捕头下意识点头:“啊对,影响仕…嗯?啥仕途?”
他有点懵。
“哗擦!”角落擦枪的白敬琪被这变故惊得手一抖,真家伙差点掉地上。
吕青橙小嘴张成了o型。
吕青柠的ipad都差点脱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算盘珠子成精啦!物理攻击!】
【掌柜的:你礼貌吗?直接拆我台?】
【白大哥的帅脸!工伤!这绝对是工伤!】
【替白大哥问候他主治大夫!】
【深情眼哥一句话引发血案!】
【这算不算虚情假意盛地的第一波反击?笑死!】
二楼,阿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捂住嘴,肩膀直抖。
晏辰也忍俊不禁,低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热气拂过耳廓:“媳妇儿,这开场,比咱俩上次直播老白偷藏私房钱被抓还劲爆。”
阿楚侧过脸,飞快地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那必须,年度大戏!铁蛋,镜头拉近点!给掌柜的碎裂的表情和白大哥的红鼻头来个特写!家人们爱看!”
悬浮的光屏角度微调,忠实地捕捉着楼下每一个精彩瞬间。
佟湘玉又惊又羞又恼,看着白展堂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心疼和尴尬交织,脸涨得通红,指着蓝衫客,手指都在哆嗦:“你…你…你这人!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你寻晦气寻到同福客栈来了!什么叫虚情假意最盛之地?你意思额们这客栈是假滴?额们这些人都是骗子不成?”
她越说越气,声音拔高,带着点被戳破某种心事的尖锐。
郭芙蓉早就按捺不住了。
她本就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性子,尤其受不了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负”掌柜的和自家人(虽然掌柜的算盘先动的手)。
听到“虚情假意”四个字,再看到白展堂的惨状,新仇旧恨(主要是觉得这人太装)涌上心头。
“好你个装神弄鬼的!”郭芙蓉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响。
“排山倒海——!”气沉丹田,双掌一错,带着一股凌厉无匹的劲风,直扑那蓝衫客的后心!
掌风过处,连空气都发出沉闷的呼啸。
这一掌,郭芙蓉含怒而发,势大力沉,又快又狠!
眼看就要印上蓝衫客的背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白展堂忘了脸上的疼,祝无双紧张地捏住了衣角,李大嘴手里的锅铲都忘了翻。
蓝衫客却连头都没回。
就在那蕴含着“排山倒海”巨力的双掌即将触及他衣衫的刹那,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极其微小的角度向左侧滑开半步。
那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轻盈得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精准地避开了掌风最核心的冲击点。
不仅如此,他侧身的同时,右手看似随意地向后一拂。
那动作不带丝毫烟火气,甚至没什么力道,只是指尖极其精准地点在了郭芙蓉右手腕脉附近一个极其隐蔽的穴位上。
郭芙蓉只觉得一股极其刁钻的酸麻感瞬间从手腕窜上整条手臂,凝聚的内息骤然一滞,像奔腾的江河突然被塞入了一块巨石!
那气势汹汹的“排山倒海”掌力,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嗤一下,消散了大半!
剩下的一点掌风,只堪堪扫过蓝衫客的衣角,连让他晃动一下都做不到。
郭芙蓉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一步,右手无力地垂下,又惊又怒地瞪着那个依旧背对着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蓝衫客:“你?!”
【卧槽???】
【发生了什么?小郭姐姐的排山倒海哑火了?】
【这闪避!这破招!丝滑得不像话!】
【深情眼哥背后长眼了?】
【点穴?不像啊!葵花点穴手不是这样的!】
【他好像…知道小郭姐姐的破绽在哪?】
“娘!”吕青橙惊呼,小脸绷紧,毫不犹豫地就要冲上去。
“青橙别动!”吕秀才惊得眼镜都滑到了鼻尖,急忙拉住女儿。
蓝衫客这才缓缓转过身,那双深潭般的黑眸平静无波地看向惊怒交加的郭芙蓉,又扫过她身后紧张的女儿和丈夫,最后落在佟湘玉身上。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了然:
“愤怒是真。护短之情,亦不假。”
他的目光在佟湘玉、白展堂、郭芙蓉等人脸上一一掠过,像是在阅读一本摊开的书。
“然,这客栈之中,口是心非,蝇营狗苟,欲盖弥彰……比比皆是。我说寻虚情假意最盛之地,何错之有?”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最后钉在了刚把花生米碟子偷偷往自己这边挪了半寸的邢捕头脸上。
邢捕头浑身一僵,那粒刚捏起来的花生米“嗒”地掉回碟子里,额角瞬间见了汗。
“你…你血口喷人!”佟湘玉气得胸口起伏,指着蓝衫客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了,却一时语塞,想不出更有力的反驳。
白展堂揉着鼻子,眼神惊疑不定。
郭芙蓉捂着酸麻的手腕,又气又憋屈。
“哼!装模作样!让本女侠替大家问候问候你主治大夫!”吕青橙终究是没忍住。
小丫头虽然年纪不大,但脾气随了她娘,护短得很。
一声娇叱,小小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双手在胸前结了个印,一股远比她年龄更浑厚凝实的内息瞬间爆发!
稚嫩的掌心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道,直拍蓝衫客小腹!
正是她的绝技——惊涛骇浪掌!
掌风呼啸,竟隐隐有海潮之声!
蓝衫客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料到这小丫头有如此功力。
但他反应奇快,身形不动,右手五指如抚琴般在身前极其迅速地一拂、一引、一拨!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吕青橙那气势汹汹的掌力,竟像被投入了无形的漩涡,被那看似轻柔的拂引之力一带一拨,硬生生偏转了方向,轰然拍向了旁边一张无辜的空桌子!
“咔嚓!哗啦——!”
那张结实的榆木桌子瞬间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青橙威武!!!】
【桌子:我招谁惹谁了?】
【深情眼哥这手法…太诡异了!】
【四两拨千斤?太极?不像!】
【他好像总能提前知道攻击的落点!】
【这眼睛…真能看穿招式?细思极恐!】
“青橙!”郭芙蓉和吕秀才同时惊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吕青橙小脸涨红,被自己掌力的反震和对方的诡异手段弄得气息微乱,倔强地瞪着蓝衫客,还要再上。
“够了!”一声清喝响起。
是吕青柠。
她放下ipad,小大人似的站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冷静的光:“这位大叔,你说我们客栈虚情假意,有证据吗?断案要讲证据,不能只凭你一双眼睛就下定论!真相只有一个!”
她稚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蓝衫客的目光转向吕青柠,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像是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似乎没那么冷了:“证据?”
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自嘲。
“人心,便是最确凿的证据。谎言堆砌,欲望滋生,伪善的面具之下……”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在邢捕头、李大嘴、甚至佟湘玉脸上都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藏污纳垢。”
邢捕头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辩解:“我…我邢育森行得正坐得直!亲娘诶,你这人说话咋这么不中听呢!影响…影响心情!”
他差点又说影响仕途。
李大嘴也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我…我就偷吃了半只烧鸡……”
佟湘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邢捕头心虚了!绝对心虚了!】
【大嘴不打自招!笑死!】
【掌柜的表情管理逐渐失控…】
【深情眼哥这地图炮开得…】
【青柠小女神!逻辑压制!】
【但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细品…】
【同福客栈真这么不堪?我不信!】
气氛降到了冰点,尴尬、愤怒、憋屈、还有一丝被看穿的不安在空气中弥漫。
蓝衫客站在一地狼藉(主要是那张桌子的残骸)之中,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和洞悉一切的漠然。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惊惧、或心虚的脸,仿佛在欣赏一幅名为“人性弱点”的浮世绘,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讥诮更加明显。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都快要凝固的窒息时刻——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一段极其突兀、极其浪漫、带着上世纪九十年代舞厅风味的电子合成器前奏,猛地、毫无征兆地炸响在同福客栈的每一个角落!
鼓点强劲,旋律缠绵悱恻,音量还开到了最大,震得房梁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是任贤齐的《心太软》!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深情款款的男声深情开唱。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bGm震得一个激灵!
佟湘玉吓得捂住了耳朵,白展堂差点又蹦起来,郭芙蓉忘了手腕的酸麻,吕秀才的眼镜彻底滑到了下巴。
吕青橙和吕青柠同步捂住了小耳朵,一脸懵懂加惊恐。
邢捕头一个趔趄,燕小六手一抖,腰间的唢呐“哐当”掉在地上。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铁蛋,正站在楼梯拐角,他那张俊朗的金属脸庞上,努力挤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的、极其无辜又极其欠揍的微笑。
他的一只机械手臂还维持着抬起、仿佛在空气中按了某个虚拟播放键的姿势。
他朝着旁边同样一脸“我不认识他”表情的傻妞,用自以为最磁性的、能让数据流都为之荡漾的语调深情款款:“亲爱的,这旋律,像不像我们初遇时,主板里涌动的电流?浪漫永不宕机!”
傻妞面无表情,电子眼闪烁了一下,言简意赅:“指令冲突。浪漫指数:零。噪音污染指数:爆表。建议立即关机。”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铁蛋!!!你是我的神!!!】
【《心太软》!这bGm选得绝了!】
【深情眼哥表情裂开了!我看到了!】
【浪漫永不宕机?铁蛋你撩妹技能点歪了吧!】
【傻妞吐槽满分!噪音污染可还行!】
【救命!笑得我肚子疼!这转折!】
那蓝衫客脸上万年不变的冰封面具,在这惊天动地的、极其不合时宜的“浪漫”情歌轰炸下,终于、彻底地、出现了一道清晰无比的裂痕!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能看穿人心的深邃黑眸里,头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为“错愕”、“难以置信”以及“这特么什么鬼”的情绪。
他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低哑的声音里充满了被冒犯的荒谬感:
“谁?!谁家……放这劳什子鬼音?!如此缺德!”
“噗哈哈哈哈!”二楼,阿楚再也忍不住,笑得整个人都歪倒在晏辰怀里,眼泪都快出来了。
晏辰一边扶着她,一边也笑得肩膀直抖,冲着楼下扬声道,声音里满是促狭:“哟,这位…深情眼兄台?干扰到你鉴别人心啦?实在不好意思哈!我们家这铁疙瘩吧,审美比较…嗯…复古!理解一下,理解一下!要不……”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和阿楚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坏笑。
“亲,你这双能看透世间虚妄的深情眼,是不是需要连个wIFI热点,更新下版本,或者重启一下清清缓存?老加载这些‘虚情假意’的负面数据,容易死机啊!”
晏辰话音刚落,阿楚立刻默契地接上,她站直身体,擦了擦笑出的眼泪,冲着蓝衫客眨眨眼,笑容明媚又带着点狡黠,模仿着某宝客服的腔调:“就是就是!亲,重启服务了解一下?包治各种‘看透人心’导致的心理性厌世综合症!无效不要钱哦!”
说着,她还调皮地做了个用遥控器对准他眼睛“滴”一下的动作。
【哈哈哈哈哈哈神特么重启!】
【更新版本可还行!晏辰哥你是懂吐槽的!】
【阿楚小姐姐这客服腔绝了!】
【深情眼:我特么需要的是杀毒软件!】
【wIFI热点更新深情眼驱动?这脑洞!】
【家人们快看深情眼哥的表情!蚌埠住了!】
【从高冷男神到一脸懵逼只需要一首《心太软》!铁蛋立功了!】
同福客栈里紧绷到极致的气氛,被阿楚晏辰这夫妻俩一唱一和、极尽调侃之能事的“重启”和“客服腔”,以及铁蛋那余音绕梁的《心太软》彻底搅和得稀碎。
原本的愤怒、尴尬、紧张,此刻都化作了此起彼伏、压抑不住的低笑声。
连佟湘玉都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白展堂揉着鼻子,看着蓝衫客那副被雷劈了的表情,觉得脸上的疼都轻了几分。
郭芙蓉也忍不住撇过头,嘴角抽了抽。
蓝衫客站在原地,脸上的肌肉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
那首魔性的《心太软》还在锲而不舍地唱着“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仿佛在对他冰冷的世界观进行无情的嘲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在努力平复被这荒谬现实冲击得七零八落的心绪。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再次扫过客栈里的每一个人,但这一次,眼底深处那层厚厚的、隔绝一切的寒冰,似乎裂开了更多的缝隙。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佟湘玉虽然还在笑,但眼神下意识地瞟向地上那架散了架的宝贝算盘,眼底深处是货真价实的心疼,还有对白展堂脸上红印的担忧——这心疼和担忧,盖过了被冒犯的恼怒,无比真实。
他看到郭芙蓉撇过头,但那只没受伤的手却悄悄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吕秀才微微发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而吕秀才,这个看起来最怂的书生,虽然脸色苍白,却努力挺直了背脊,将妻子和两个女儿护在身后稍靠的位置,镜片后的眼神里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守护家人的决心。
他看到李大嘴偷偷摸摸从怀里掏出半块藏着的点心,飞快地塞给旁边被巨响吓得有点呆的莫小贝,还笨拙地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看到吕青柠小脸上满是认真,还在努力组织语言,似乎想继续跟他辩论“证据法”。
吕青橙则气鼓鼓地瞪着他,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像只炸毛的小兽,但眼神清澈,毫无杂质。
他还看到邢捕头,虽然眼神躲闪,但趁着大家注意力转移,还是飞快地把那碟差点被他顺走的花生米,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推回了柜台原来的位置。
燕小六则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唢呐,宝贝似的擦了擦,脸上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这些细微的、不经意的动作和眼神,像一道道微弱却真实的光束,穿透了他眼中惯常看到的那些“虚情假意”、“蝇营狗苟”的迷雾。
它们如此琐碎,如此平凡,甚至带着点笨拙和可笑,却比任何堂皇的宣言都更有力量。
蓝衫客沉默了。
那萦绕周身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他眼中的深渊似乎不再那么纯粹黑暗,而是映入了客栈里温暖的烛光,映入了那些鲜活的面孔。
【气氛好像…缓和了?】
【深情眼哥好像被整不会了…】
【他在看!他在重新看大家!】
【感觉他之前戴了八百层有色滤镜…】
【同福客栈的日常就是这么又闹心又暖啊!】
【铁蛋傻妞立大功!歪打正着!】
“咳,”佟湘玉清了清嗓子,努力把笑意压下去,重新摆出掌柜的姿态,只是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真诚和感慨,“这位客官啊,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你这…一进门就说要找什么‘虚情假意最盛之地’,可把额们吓得不轻!”
她指了指地上散架的桌子和算盘珠子:“你看,桌子也毁了,额滴老算盘也遭了殃,展堂这脸…啧啧。”
她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平和了许多:“是,额们这客栈是小,人也杂,各有各的小心思小毛病。邢捕头爱顺点小东西,”
邢捕头老脸一红。
“李大嘴偷个嘴,”
李大嘴嘿嘿讪笑。
“额呢,有时候算账是精明点,想多赚俩钱儿…”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揉着脸的白展堂,声音软了下来:“展堂以前是贼,额知道,可他现在是额男人,是敬琪他爹,他改好了,真心实意对额好,这就够了!”
白展堂愣住了,看着佟湘玉,眼眶有点发热,也顾不上脸疼了,赶紧表态:“掌柜的!我白展堂对天发誓!自从跟了你,一颗心都拴在客栈和你身上!以前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早八百辈子不干了!再干…再干就让我被官差逮进去!”
“去你的!”佟湘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还有小郭!”佟湘玉看向郭芙蓉,“脾气是爆了点,排山倒海招呼人是不对,”
郭芙蓉梗着脖子想反驳,被吕秀才轻轻拉了拉袖子。
“可她心眼实!护短!为了客栈为了朋友,那是真能拼命!秀才!”
她看向吕秀才。
吕秀才推了推眼镜,挺直腰板,虽然声音还有点发颤,但语气坚定:“子曾经曰过…呃…这个…子曰,观其言而察其行!芙妹虽然性子急,但她行侠仗义,心地纯善!青柠青橙,更是天真烂漫,一片赤子之心!这位先生,您只看到了‘虚’与‘假’,可曾用心看过这‘真’与‘诚’?这客栈里,或许有灰尘,有瑕疵,但底色是暖的,是活的!是…是…”
吕秀才“是”了半天,脸憋得通红,终于憋出一句:“是家啊!”
“爹说得对!”吕青柠立刻接口,小脸严肃得像在公堂作证,“这里就是家!有真的开心,也有真的生气,有真的关心,也有真的吵闹!这才是真的!”
“就是!”吕青橙小拳头一挥,冲着蓝衫客做了个鬼脸,“比你这双只会看坏东西的眼睛强多了!”
蓝衫客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或激动、或真诚、或带着点小委屈的脸。
佟湘玉的坦白,白展堂的誓言,郭芙蓉被拉住袖子时那瞬间的别扭和默认,吕秀才那笨拙却真挚的“子曰”,还有两个小姑娘清脆的童言……这些声音和画面,如同涓涓细流,一点点冲刷着他眼中那层沉积已久的、冰冷的、对世情的失望与戒备。
他眼中的浓黑,在烛光下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不再像吞噬一切的黑洞,反而透出一点…类似困惑和动摇的微光。
他微微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掌柜的敞亮!】
【白大哥真情告白!】
【秀才威武!‘是家啊’!泪目了!】
【青柠小女神逻辑清晰!】
【青橙好可爱!鬼脸攻击!】
【深情眼哥…好像被触动了?】
【感觉他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放着我来!”一声清脆的呼喊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祝无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阳春面。
她快步走到蓝衫客面前,脸上带着温柔又有点紧张的笑意,将面轻轻放在旁边一张完好的桌子上:“这位客官,您…您别生气。掌柜的他们说话直,但心都是好的。您看,天也晚了,外头冷,您肯定也饿了。这碗面,是…是我刚下的,您先垫垫肚子?吃饱了,心里头…说不定就敞亮些?”
面条的热气氤氲开来,模糊了祝无双温柔的脸庞,也模糊了蓝衫客眼前似乎过于清晰的“人心图景”。
那朴实的香气,带着人间烟火最本真的温度,扑面而来。
蓝衫客的目光落在那碗清汤白面、只撒了点翠绿葱花的面条上,又缓缓抬起,落在祝无双带着真诚期盼的眼睛里。
那目光停留了很久,久到祝无双都有些不安地绞紧了手指。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迈开步子,走向了那张放着面条的桌子。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坐了下来。
这个简单的动作,像是一个无声的休战符。
整个同福客栈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紧张的气氛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奇异的平静。
【无双姐姐yyds!温柔杀!】
【一碗阳春面破防深情眼!】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也抚别扭心!】
【他坐下了!他吃了!】
【所以爱会消失对不对?不,爱会转移!从虚情假意转移到阳春面!】
【感觉有戏!深情眼哥要被同福客栈攻略了?】
蓝衫客默默地吃着面。
他的动作很斯文,但速度并不慢。
面条的热气熏染着他略显苍白的脸,给他冰冷的轮廓添上了一丝活气。
客栈里也恢复了日常的声响,只是比平时更轻一些。
佟湘玉指挥着白展堂和李大嘴收拾地上的狼藉,郭芙蓉小声跟吕秀才说着话,吕青柠继续看她的ipad,吕青橙则和白敬琪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白敬琪时不时瞄一眼安静吃面的蓝衫客。
阿楚和晏辰也下了楼,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悬浮的光屏依旧在,忠实地记录着这“战后”的平静。
“铁蛋,”晏辰压低声音,带着笑意,“《心太软》可以功成身退了。换点舒缓的…嗯,《回家》的纯音乐?萨克斯版?”
铁蛋立刻比了个“oK”的手势,优雅地一挥手。
那震耳欲聋的《心太软》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肯尼·G那支悠扬舒缓、带着淡淡乡愁的《Going home》(回家)的萨克斯旋律,音量恰到好处地流淌在客栈里。
蓝衫客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吃面。
只是那原本挺直的肩背,似乎在这温柔的乐声中,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一点点。
【bGm切换好评!】
【萨克斯《回家》…晏辰哥你是懂氛围的!】
【深情眼哥肩膀松了!我看到了!】
【铁蛋这次干得漂亮!】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
蓝衫客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粗布巾擦了擦嘴。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是那种穿透性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再次缓缓扫过客栈里的每一个人。
他的视线在佟湘玉和白展堂身上停留片刻。
佟湘玉正指挥白展堂把破桌子抬出去,嘴里念叨着“小心点小心点,别扎着手”,白展堂则咧着嘴笑:“掌柜的放心!我这身手…哎哟!”
不小心被碎木头绊了一下,佟湘玉吓得赶紧去扶。
目光移到郭芙蓉和吕秀才。
郭芙蓉正拿着药油给吕青橙揉刚才发力的手腕,嘴里还在数落:“让你逞能!惊涛骇浪掌是这么用的吗?伤着筋怎么办?”
吕青橙撅着嘴,吕秀才则在旁边拿着书,小声劝着:“芙妹,青橙也是护母心切,子曾经曰过…”
再看向李大嘴和莫小贝。
李大嘴正偷偷把最后一点碎点心塞给莫小贝,挤眉弄眼。
莫小贝吃得腮帮子鼓鼓,眼睛笑成了月牙。
邢捕头和燕小六在角落,邢捕头似乎在低声教育燕小六:“看见没?做人啊,就得…呃…光明磊落!那碟花生米,咱就不该动心思…”
燕小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宝贝地摸着自己的唢呐。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祝无双身上。
祝无双正收拾着他吃完的面碗,感受到目光,抬头对他露出一个有些腼腆、却无比干净的笑容。
蓝衫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浓得化不开的黑色似乎沉淀了下去,显出一种近乎澄澈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解脱。
他站起身。
客栈里细微的交谈声瞬间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蓝衫客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走到柜台前。
佟湘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捂住了放钱的抽屉。
他却只是从自己那件洗得发硬的靛蓝长衫内袋里,取出了一块东西。
不是银子,也不是铜钱。
那是一块通体莹白、触手温润、没有任何雕琢痕迹的天然玉石,约莫半个巴掌大小,形状并不规则,却散发着一种宁静柔和的光晕。
他轻轻地将玉石放在了柜台上,就在那碟差点被邢捕头顺走的花生米旁边。
“面钱。”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少了几分冰寒,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喑哑和…温和?
“还有…那桌子的赔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佟湘玉惊愕的脸,补充了一句:“以及…算盘珠子的。”
佟湘玉看着那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石,又看看蓝衫客,嘴巴张了张,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也太贵重了!一碗面而已,哪值当这个!桌子…桌子旧了,算盘…算盘珠子我回头串串就好…”
她有点语无伦次。
蓝衫客却不再多言。
他转过身,目光最后落在了二楼那悬浮的光屏上,仿佛透过那光屏,看到了无数个正在注视此处的“家人们”。
他微微颔首,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庄重感。
然后,他抬步,径直走向客栈敞开的大门。
门外,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了七侠镇,但天幕上,星河璀璨,洒落一地清辉。
他走到门槛处,脚步停住。
没有回头,只有低沉的声音随着晚风飘了进来,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也传入了直播间:
“这世间,人心如渊,深不可测。我见过太多伪善的面孔,听过太多巧饰的谎言,以为这便是世情常态。”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渺远。
“今日…此地…”
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句,停顿了片刻。
“这一碗面…这些…吵闹…这些…真心…”
他最终没有说完。
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一丝释然,一丝感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原来,”他最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某种了悟,“‘真’在人间。”
话音落下,他一步踏出同福客栈的门槛,颀长的身影融入了门外的璀璨星河与万家灯火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客栈内,一片寂静。
只有悠扬的萨克斯《回家》的旋律,温柔地流淌着。
悬浮的光屏上,弹幕如同被点燃的星河,瞬间爆发,淹没了整个画面:
【泪目!】
【真在人间!】
【同福客栈YYdS!】
【一碗阳春面拯救了一个厌世的灵魂!】
【掌柜的,这玉能买下半个七侠镇了吧?】
【他懂了!他最后真的懂了!】
【深情眼哥再见!愿你此后眼中所见皆是温暖!】
【替我问候他主治大夫…哦不,祝他以后眼里有光!】
【七侠镇精神卫生中心发来贺电!】
【这块玉…感觉有故事!】
【今夜我们都是同福客栈人!】
【家人们,把“真在人间”打在公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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