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栈的门槛,今日绊住了一双沾满可疑黄绿色药渍的破旧云履。
一个瘦高身影踉跄着跌了进来,背上那个硕大的藤编药箱发出叮铃哐啷一阵乱响,活像收破烂的摇铃。
此人顶着一头用木簪勉强固定的乱发,眼袋浮肿得能装二两银子,身上那件灰扑扑的长袍,前襟沾着几点深褐色的污渍,袖口更是磨得油亮发光。
他站稳身形,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仙风道骨的笑容,露出两颗焦黄的门牙,对着空荡荡的大堂中气十足地吆喝:“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疑难杂症,包治包好!三不治——穷凶极恶者不治,不信医道者不治,诊金不足者…呃…酌情再议!”
阿楚正窝在晏辰怀里,用一根手指无聊地卷着他垂下的发梢玩。
晏辰则拿着一块轻薄如纸的全息平板,指尖在上面随意滑动,调整着悬浮在客栈半空、只有他们团队和同福众人才看得见的巨大全息弹幕屏。
屏幕上,五颜六色的文字正随着李逍陆的吆喝井喷式涌现:
【这出场自带bGm——破烂回收站的bGm!】
【神医?我看是神棍吧!那袍子多久没洗了?】
【额滴个神啊!额这客栈风水是不是招骗子?】——佟湘玉的声音几乎和这条弹幕同步响起,她正从二楼往下走,手里算盘拨得噼啪响。
【三不治?我看他是专治穷病,穷得只剩钱那种!】
【家人们快看!他药箱里掉出个啥?扳手???】——一条加粗弹幕猛地飘过,镜头极其智能地瞬间给了地上那件反射着乌光的金属工具一个特写。
李逍陆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扳手,嘴里兀自辩解:“此乃…此乃正骨奇兵!尔等凡夫俗子,不识真宝!”
他刚直起腰,目光扫到正从后院练功回来的郭芙蓉,眼睛顿时一亮,仿佛看到了移动的钱袋,一个滑步上前:“哎呀呀!这位女侠!观你眉宇间隐有郁结之气,步态虚浮,定是…定是关节旧伤未愈!来来来,让在下以独门正骨奇术…”
“排山倒海——!”
郭芙蓉根本懒得听完,条件反射般双掌一推。
汹涌的气浪轰然爆发,李逍陆连人带药箱,外加他那把宝贝扳手,像断线的风筝般尖叫着飞了出去,精准无比地砸在刚进门、手里还拎着条活鱼的李大嘴身上。
“哎哟喂!我的鱼!”李大嘴被撞得一个趔趄,鱼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湿漉漉的弧线。
“放着我来!”祝无双娇叱一声,身形如穿花蝴蝶,轻盈跃起,稳稳接住那条还在扑腾的鱼,落地无声。
吕秀才扶了扶他那标志性的圆框眼镜,摇头晃脑:“子曾经曰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位…呃…大夫,你靠近芙妹,实属不智啊!”
他身边的郭芙蓉得意地拍拍手,哼了一声。
李逍陆四仰八叉地躺在李大脚踩过的地板上,哎哟连天,药箱里的瓶瓶罐罐、针囊艾条撒了一地,其中赫然还有一把锃亮的小钢锯和几根形态可疑的细铁丝。
全息弹幕瞬间被【哈哈哈哈】刷屏:
【正骨奇兵?我看是拆骨利器!】
【郭女侠:专治各种不服,尤其是不服还装神弄鬼的!】
【大夫:我招谁惹谁了?刚开张就接了个“大活”!】
【大嘴的鱼:我是谁?我在哪?我经历了什么?】
“哗擦!”白敬琪蹲在旁边,捡起那把扳手掂了掂,又看看地上散落的“医疗器械”,一脸嫌弃,“这玩意儿修人?我看修你家门框都够呛!我说大夫,您这业务范围挺广啊,从兽医跨界到骨科了?”
阿楚噗嗤一声笑出来,在晏辰怀里扭了扭,故意捏着嗓子学李逍陆:“这位壮士!观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啊!需要在下用这‘正骨奇兵’为你趋吉避凶否?”
她说着,还调皮地冲白敬琪做了个鬼脸。
晏辰宠溺地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尖,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淘气。小心人家真给你‘正’一下,让你这身懒骨头再也躺不直。”
他目光扫过地上狼狈的李逍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铁蛋,那位高大挺拔、面容如同最杰出雕塑的仿生人管家,已经无声地走过去,动作高效而精准地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物件。
他的伴侣傻妞,有着温柔笑靥和灵动双眸,则端着一杯温水蹲到李逍陆身边,声音柔和:“先生,喝口水,压压惊吧。我家阿楚心直口快,并无恶意。”
她说着,还悄悄用手指戳了戳铁蛋结实的手臂,铁蛋回以一个只有傻妞能懂的、极其细微的挑眉动作。
李逍陆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总算顺过气,挣扎着坐起来,脸上惊魂未定,嘴里却还在硬撑:“无妨无妨!习武之人,性情刚烈,理解,理解!只是这诊金…”
他搓着手指,眼睛滴溜溜乱转。
“诊金?”郭芙蓉叉腰上前,杏眼圆瞪,“你差点把大嘴的鱼砸成鱼酱!还敢要诊金?没让你赔鱼钱就不错了!”
“赔鱼钱?”李大嘴一听钱,立刻精神了,“亲娘咧!这可是黄河大鲤鱼!肥美着呢!影响我仕…影响我今晚的招牌菜啊!”
旁边的邢捕头立刻凑过来,一脸严肃:“光天化日,扰乱市集,强卖强治,还破坏他人财物!亲娘啊,这影响仕途啊!小六!”
“有!”燕小六一个激灵站直,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唢呐,似乎随时准备吹一曲《铁窗泪》助兴。
“替我照顾好我七舅老爷!”小六习惯性地吼完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挠挠头,“呃…不对,是拿下这…这庸医?”
场面一度混乱。
吕青柠坐在角落的高脚凳上,戴着她的防辐射眼镜,小小的手指在她那个贴满卡通贴纸的ipad上快速滑动,头也不抬地冒出一句:“真相只有一个。他药箱里还有更奇怪的东西。”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佟湘玉此时已走下楼梯,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痛心疾首:“额滴个神啊!额这店还要不要做生意咧?展堂!展堂!快把这…这位神医请到后院柴房…呃不,客房!先安顿下来!大嘴,赶紧收拾你的鱼去!小郭,收敛点!无双,帮帮忙收拾一下!秀才,别曰了!青橙,别玩你姐姐的ipad了!敬琪,放下那个扳手!”
她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瞬间给每个人都派了活。
白展堂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李逍陆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吓得李逍陆一哆嗦。
“葵花点穴手!”白展堂轻喝一声,手指闪电般点出。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李逍陆背心的瞬间,异变陡生!
轰隆——!
同福客栈那两扇结实的大门,连同半面门框,如同被攻城锤狠狠击中,在震耳欲聋的巨响和漫天木屑烟尘中,轰然向内爆裂开来!
狂风卷着碎木和尘土灌入大堂,吹得人睁不开眼。
烟尘弥漫中,三个冰冷、僵硬的身影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
它们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暗沉金属和某种散发着微弱腥气的硬木拼接而成,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摩擦声。
它们的“脸”上,只有两个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孔洞,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之眼。
为首一个机关人,那粗糙的木质手臂骤然抬起,一根前端磨得极其尖锐、闪烁着蓝汪汪光泽的铁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射向离门口最近的佟湘玉后心!
“掌柜的!”白展堂目眦欲裂,再想救援已然不及。
“额滴个神——!”佟湘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恰在此时,那个刚刚还狼狈不堪、被白展堂准备点穴的李逍陆,眼中那点市侩和惊慌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锐利与凝重。
他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向后一折,仿佛没有骨头,同时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萦绕着一丝微弱却凝练到极点的气劲,并非点向白展堂,而是快如闪电般戳向佟湘玉身侧半步外的空气!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如同戳破了一个无形的气泡。
那根淬毒的铁刺,原本笔直射向佟湘玉后心,却在距离她衣衫不到三寸的地方,诡异地、毫无道理地向上猛地一跳,擦着她的发髻飞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后方的柱子上,尾端兀自嗡嗡震颤!
毒液沿着柱子缓缓流下,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佟湘玉吓得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替我问候你主治大夫!”吕青橙娇小的身影早已如炮弹般射出,稚嫩的嗓音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杀气。
小小的手掌凌空拍出,一股磅礴的掌力汹涌澎湃,如同海啸初起,带着风雷之声,狠狠撞向那个发射毒刺的机关人!
“惊涛骇浪掌!”
轰——!
剧烈的气爆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那为首的机关人被这沛然巨力直接拍得离地倒飞,沉重的金属木制身体狠狠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胸口的木料凹陷下去一大片,关节处火花乱闪,幽绿的眼灯疯狂明灭。
但它竟未散架,挣扎着又要爬起。
“哗擦!真家伙啊!”白敬琪怪叫一声,反应快得惊人。
他一直当玩具耍弄的左轮手枪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手指快得拉出残影,瞬间装填好六颗黄澄澄的子弹。
他看也不看,甩手就是一枪!
砰!
清脆的枪响在客栈内回荡。
子弹精准地打在另一个机关人刚刚抬起、似乎要发射暗器的手臂关节上。
金属碎片和断裂的木屑爆开,那条手臂软塌塌地垂了下去。
“六六六!白少侠威武!”全息弹幕瞬间被惊叹刷屏:
【卧槽!真枪?!这小孩路子这么野?】
【青橙小妹妹一掌拍飞铁疙瘩?!这武力值逆天了!】
【刚才那大夫…他干了什么?毒刺怎么拐弯了?】
【亲娘啊!这影响仕途…不,影响心脏啊!】——邢捕头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柜台后面,只露出半个帽子和一只哆嗦的手。
【替我照顾好我二舅三舅四五六七八舅老爷!救命啊!】——燕小六的唢呐终于吹响了,调子凄厉得如同报丧。
阿楚和晏辰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就已弹开。
晏辰手腕一翻,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圆盘吸附在掌心,他手指快速在其表面划过几道复杂轨迹。
嗡鸣声中,一道淡蓝色的半透明能量屏障瞬间在他们面前展开,将飞溅的碎木和烟尘挡在外面。
“铁蛋!扫描!傻妞,保护大家!”晏辰的声音冷静得如同淬火的钢。
“指令确认。”铁蛋低沉回应,双眼中骤然射出两道幽蓝色的扇形光束,如同最精密的探照灯,瞬间笼罩住三个闯入的机关人。
光束如同活物般在它们身上快速游走扫描。
傻妞的身影则化作一道轻烟,瞬间出现在惊魂未定的佟湘玉、吕秀才和郭芙蓉身前,双臂张开,一层柔和的乳白色光晕从她身上扩散开来,形成一个保护罩。
“家人们莫慌!”阿楚的声音透过全息直播设备清晰地传遍客栈,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铁蛋在扫描这些铁疙瘩的弱点!敬琪青橙好样的!青柠躲好!大嘴哥无双姐小心!小六别吹了!调子跑姥姥家去了!”
她语速飞快,一边指挥,一边还不忘吐槽燕小六那魔音穿脑的唢呐。
“替我问候你主治大夫!”吕青橙见一掌未能解决对手,小脸一绷,再次聚力,更猛烈的掌风呼啸而出。
“排山倒海!”郭芙蓉也反应过来,含怒出手,掌力排山倒海般涌向另一个机关人。
“葵花点穴手!”白展堂身形如电,试图寻找这些非人怪物的穴道。
然而,这些机关人不知疼痛,不惧点穴,动作虽然略显笨拙,但力量奇大,材质坚硬。
郭芙蓉的掌力将它们打得连连后退,在青石地板上犁出深痕,白展堂的手指戳在金属外壳上只留下淡淡白点。
吕青橙的掌力虽猛,但消耗也大,小脸微微泛红。
只有白敬琪的子弹能造成有效破坏,但他装填需要时间,且子弹有限。
“扫描完成。”铁蛋冰冷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带着金属的质感,“目标:机关傀儡。核心驱动:未知生物质能核心,位于胸腔第三至第五肋间隙后。主要材料:复合金属合金,掺杂厌魔木(高密度,抗内力冲击)。关节连接:榫卯结构辅以韧性合金轴。弱点:生物质能核心对高频电磁脉冲极度敏感。关节榫卯结合处物理强度较低。建议:使用高频电磁武器攻击核心,或高精度物理打击破坏关节连接。”
他的话音才落,晏辰手中的黑色圆盘已然再次亮起,这次是刺目的蓝白色电弧在表面跳跃聚集。
他瞄准那个被吕青橙拍得胸甲凹陷、眼灯乱闪的机关人。
“电磁脉冲,发射!”
滋啦——!
一道肉眼可见的扭曲蓝白光束瞬间射出,无声无息地没入那机关人凹陷的胸口。
机关人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眼中疯狂闪烁的幽绿光芒骤然熄灭,变成两个空洞的黑窟窿。
紧接着,它身体内部传来一连串沉闷的爆裂声和零件散架的哗啦声,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轰然倒塌,散落成一堆冒着青烟的废铜烂铁。
【卧槽!高科技秒杀!】
【铁蛋哥牛批!(破音)】
【晏哥手里那是什么神器?求链接!】
【家人们看到了吗?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吕秀才激动地推了推眼镜,差点戳到自己眼睛。
【额滴个神啊…这玩意儿得值多少银子啊…就这么没了?】——佟湘玉看着那堆废铁,心疼得忘了害怕。
剩下的两个机关人似乎受到了同伴死亡的刺激,动作骤然变得更加狂暴,完全放弃了防御,悍不畏死地扑向最近的活人——正是刚刚施展了电磁脉冲、位置靠前的晏辰和阿楚!
“小心!”郭芙蓉和白展堂惊呼。
李逍陆眼神一凝,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迅捷得与他之前的狼狈判若两人。
他双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急速点出,指尖那微弱却精准的气劲如同无形的细针,隔着近一丈的距离,连续点向那两个机关人的膝、肘、肩等关节榫卯的结合缝隙处!
噗!噗!噗!
细微的声响接连响起。
那些看似坚固的关节连接处,在气劲精准的透入下,榫卯结构内部的应力平衡瞬间被打破。
两个机关人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如同高速行驶的马车突然被卡住了轮轴。
它们的膝盖、手肘、肩膀关节处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和木材爆裂声,动作瞬间变得极其扭曲和不协调,其中一个甚至左腿直接反向折断,重心不稳地向前栽倒。
“就是现在!”李逍陆低喝一声。
“收到!”白敬琪的子弹早已装填完毕,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砰!砰!
两颗子弹精准地射入两个机关人因关节错位而暴露出的、位于肋下的厌魔木薄弱处,深深钻入!
“排山倒海!”
“惊涛骇浪掌!”
郭芙蓉和吕青橙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全力出手!
狂暴的掌力狠狠轰在被子弹削弱了防御的厌魔木躯干上!
咔嚓!轰隆!
木屑混合着碎裂的金属零件四处飞溅。
两个机关人如同被巨锤砸中的陶俑,彻底崩解,散落一地,眼中的绿光彻底熄灭。
战斗结束得突然。
客栈内一片狼藉,烟尘缓缓飘落。
所有人都喘着粗气,看着地上三堆废铁烂木,心有余悸。
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灯,瞬间聚焦在收回了手指、微微喘息、脸上再无半分油滑只剩肃然的李逍陆身上。
那几记精准到毫巅、隔空点破关节的气劲,绝非一个江湖骗子所能拥有。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白展堂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手指微曲,随时准备再次施展葵花点穴手。
郭芙蓉更是柳眉倒竖,双掌隐隐有气劲流转:“说!这些铁疙瘩是不是你招来的?演苦肉计呢?”
李大嘴躲在傻妞撑起的光罩后面,探出半个脑袋:“亲娘咧…大夫变杀手?杀手变大夫?这都啥跟啥啊?”
全息弹幕也炸开了锅:
【卧槽!反转!神医变高手?】
【刚才那几指!绝对是顶尖的点穴功夫!隔空打牛啊!】
【家人们注意看!他点的是关节缝!这眼力这指力!】
【真相只有一个:他一直在装!】——吕青柠推了推防辐射眼镜,小脸严肃地盯着李逍陆。
【额滴个神啊…额这店招的都是些什么神仙(妖怪)啊…】——佟湘玉拍着胸口,感觉心脏快跳出来了。
李逍陆面对众人刀锋般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挺直的腰背似乎也微微佝偻了下去。
“铁蛋…”晏辰沉声开口,目光锐利如鹰隼,“深度扫描他!生物信息,骨骼结构,能量残留!我要知道一切!”
“指令升级。启动深层生物扫描及历史数据库交叉比对。”铁蛋眼中幽蓝的光芒再次亮起,比之前更加深邃,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李逍陆全身笼罩。
光束如同拥有实质,缓缓扫过他的头骨、胸腔、四肢。
同时,无形的生物信息采集波渗透进去。
铁蛋的瞳孔深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疯狂倾泻。
片刻之后,他眼中的蓝光收敛,用那毫无波澜的金属合成音宣布结果:
“目标身份确认:李逍陆。真实身份:‘天工鬼手’李默嫡系后裔。家族背景:传承千年的机关术与奇门医术世家,以制作精妙机关和研制疑难杂症奇方闻名于世。约二十年前,因拒绝向某藩王献出家族秘传的‘九转还魂引’药方及‘活死人’机关术核心,李氏一族遭遇不明势力灭门屠杀。仅有少数外围成员及疑似幼子逃脱。目标体内检测到微弱的家族特有‘灵枢真气’残留,符合李氏核心传承特征。体表检测到超过三十处陈旧性伤痕,部分为致命伤愈合后遗留。骨骼扫描显示至少三处严重骨折痕迹。结论:其伪装庸医行为,推断为躲避持续追杀所采取的极端隐匿策略。危险评估:目标本身对同福客栈成员威胁度低。但追杀势力威胁度:极高。建议:严密监控,获取更多情报。”
铁蛋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法槌,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灭门…追杀…伪装庸医…活死人机关术…九转还魂引…每一个词都带着沉甸甸的血腥和阴谋分量。
客栈内死一般的寂静。
连最闹腾的燕小六都忘了吹他那跑调的唢呐,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佟湘玉忘了心疼她的门板和可能存在的“废铁损失”,郭芙蓉掌心的气劲悄然散去,白展堂紧绷的手指缓缓松开。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真相震住了。
李逍陆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仿佛铁蛋的话语抽走了他最后支撑的力气。
他脸上那点苦涩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法言说的悲凉。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任何人,而是指向地上那堆被他点破关节后、被众人合力摧毁的机关人残骸。
“看见那些关节了吗?”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榫卯结构…厌魔木…生物质能核心…这些都是我李家最外围的、不入流的‘木牛流马’之术,连入门都算不上!是那些畜生,用从我族人尸体上搜刮的残缺图纸,用沾满我李家鲜血的手,拼凑出来的杀人怪物!”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滔天恨意,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们灭我满门,鸡犬不留!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九转还魂引’!为了那能驱动‘活死人’的所谓秘术!”李逍陆的双眼布满血丝,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他们以为得到了药方和图纸就能掌控生死?笑话!天大的笑话!”
他猛地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我李家的‘九转还魂引’,根本不是什么仙丹!它是一剂猛毒!一剂在特定条件下,能短暂激发残躯最后潜能、如同回光返照的虎狼之药!代价是燃烧殆尽最后一丝生机!它救不了必死之人,只能让将死之人…变成无知无觉、只知杀戮的‘活死人’!而驱动‘活死人’的核心…更是以活人濒死时的极端怨念为引,辅以秘法…那是邪术!是禁忌!是祖宗严令不得触碰的深渊!”
他吼得声嘶力竭,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鲜血和绝望。
“我爹!我爷爷!宁愿全族死绝!也绝不交出这祸害人间的方子和邪术!”李逍陆的声音最终低了下去,只剩下无尽的苍凉,“我装疯卖傻,扮庸医,像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了二十年…用这双手,”
他颤抖地抬起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污渍的手,“修过马桶,通过沟渠,给牲口接过骨…用这些下九流的手段苟活…就是不想再碰那些沾满血的东西…不想让它们再害人…”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漏出,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那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和沉重秘密、在黑暗中独行太久的人,终于被撕开伪装后,最本能的崩溃。
同福客栈里,只剩下李逍陆压抑的哭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之前的打闹、吐槽、烟火气,都被这血淋淋的真相冲刷得一干二净。
佟湘玉最先动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她走到柜台后面,窸窸窣窣地摸索了一会儿,然后端着一个粗陶碗走了出来。
碗里是温热的米粥,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她默默地走到蜷缩在墙角的李逍陆身边,蹲下身,把碗轻轻放在他面前的地上。
“先…先吃点东西吧。”佟湘玉的声音带着一种母性的柔和,没有追问,没有评判,只有最朴素的关怀,“天大的事儿,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扛。”
白展堂默默地走过去,站在佟湘玉身后,手按在腰间,警惕的目光扫视着门外和屋顶的破洞,无声地承担起护卫的职责。
郭芙蓉看着地上那堆废铁,又看看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李逍陆,咬了咬嘴唇,最终只是狠狠跺了跺脚,嘟囔了一句:“排山…排个鬼!”
然后扭过头去。
吕秀才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芙妹…子曾经曰过…”
“闭嘴!”郭芙蓉没好气地打断他,但语气已不如之前激烈。
李大嘴挠挠头,看着地上那条早已被踩得不成鱼形的“黄河大鲤鱼”,又看看李逍陆,最终嘟囔着:“唉…可惜了我的鱼…算了算了,亲娘咧,就当喂了…喂了…”
他“喂”了半天也没“喂”出个下文,摇着头去后院了,大概是重新准备食材。
祝无双默默地拿起扫帚和簸箕,开始清理满地的碎木、瓦砾和机关碎片。
莫小贝不知何时溜到了吕青柠身边,两个小脑袋凑在ipad前,似乎在搜索着什么。
阿楚靠在晏辰怀里,刚才的活泼灵动收敛了许多,大眼睛里带着一丝怜悯和复杂。
晏辰搂紧了她,目光深沉地看向铁蛋。
铁蛋微微颔首,眼中蓝光微闪,显然在持续监控着周围能量波动和可疑信号,同时他的核心数据库正在高速运转,关联着“天工鬼手李默”、“九转还魂引”、“藩王”等关键词,试图挖掘出更多尘封的信息。
傻妞则走到祝无双身边,帮她一起清理,动作轻柔而高效。
全息弹幕也安静了许多,跳动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唉…原来是个可怜人…】
【灭门之仇…二十年逃亡…这剧情比番茄小说还虐…】
【九转还魂引…活死人…听着就邪乎。他爹做得对!】
【家人们,那些杀手会不会还有同伙?】
【额滴个神啊…这江湖水太深了…还是额滴同福客栈好…】——这条明显是佟湘玉的感慨。
【替我照顾好我八舅姥爷…大夫,你也别太难过了…】——燕小六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真相往往比想象的更残酷。】——吕青柠稚嫩的声音在沉默中响起,她摘下防辐射眼镜,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李逍陆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他抬起满是泪痕和污渍的脸,看到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粥,又看看周围沉默但不再带着敌意的目光,尤其是佟湘玉眼中那份纯粹的善意,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伸出颤抖的手,捧起了那碗温热的粥。
粥的温度透过粗陶碗壁传到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却像是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他心中冻结了二十年的坚冰。
他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滚烫的粥混着咸涩的泪水一起滑入喉咙,烫得他心口发疼,却又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久违的“活着”的感觉。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李逍陆放下碗,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挣扎着扶着墙壁站起来,尽管腿还有些发软,但腰背却挺直了一些。
他走到客栈中央,对着佟湘玉,对着同福客栈的每一个人,深深作揖,一揖到底。
“掌柜的,各位…大恩不言谢。”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力量,“我李逍陆…不,我李默的后人,贱命一条,本不值得诸位冒险相护。今日救命之恩,解围之情,李某铭记五内,来生结草衔环,必当厚报!”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地上那三堆废铁,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更多的是决绝:“此地已非我久留之所。那些恶犬的鼻子很灵,循着这些破烂,迟早会嗅到这里。我不能…不能再连累诸位恩人,连累这方…这方难得的清净地。”
他环视着这虽然破了个大洞、却依旧让他感到一丝温暖的客栈大堂。
佟湘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挽留的话,但看着李逍陆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然,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叹息:“唉…那你…你打算去哪儿?”
李逍陆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带着无尽的苍凉:“天大地大,总有一处藏身之地吧?继续当我的‘李神医’,修修骡马,通通沟渠…挺好。”
他自嘲地摇摇头,目光转向晏辰和阿楚,最后落在铁蛋身上,带着深深的敬畏和一丝恳求,“恩公…铁蛋先生…李某斗胆,恳请一事。”
“你说。”晏辰沉声道。
“那些…那些关于我家‘秘术’的记载…”李逍陆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无论是‘九转还魂引’的药方残篇,还是‘活死人’机关的只言片语…若在恩公的…‘天机秘藏’(他显然是指铁蛋的数据库)中有留存…恳请…恳请恩公,务必将其彻底销毁!一丝一毫都不要留下!那是不祥之物!是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让它随我李家…一起彻底埋葬吧!”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悲壮。
铁蛋的电子眼毫无波澜地看向晏辰。
晏辰沉默了几秒,缓缓点头:“可。铁蛋,执行最高权限指令:彻底抹除数据库中所有与‘九转还魂引’、‘活死人机关术’相关的记录。执行不可逆物理覆盖。”
“指令确认。目标数据标记…抹除程序启动…覆盖完成。相关数据已永久销毁。”铁蛋的执行高效而冷酷。
李逍陆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灵魂深处最沉重的一道枷锁,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不少,尽管那份疲惫依旧刻在眉宇之间。
他再次深深一揖:“多谢恩公!再造之恩,永世不忘!”
他不再犹豫,转身走向那扇破碎的大门,背影在夕阳斜照进来的光芒中,显得孤单而萧索。
“等一下!”一个清脆又带着点犹豫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莫小贝拉着一个局促不安的半大孩子从后院走了出来。
那孩子约莫十二三岁,穿着一身打着补丁但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瘦骨嶙峋,脸上还带着菜色和惊恐,手里死死攥着半块干硬的馍馍。
他低着头,不敢看人。
“掌柜的…”莫小贝指着那孩子,“他…他刚才在后院柴火堆里发抖,饿得啃生萝卜…他说…他说他是跟着那个大夫…呃…李大叔来的,是他的…是他的学徒?叫…叫二狗?”
莫小贝的语气也不太确定。
李逍陆猛地停住脚步,霍然转身,看到那孩子时,脸色剧变:“二狗?!你…你怎么跟来了?!不是让你在城外破庙等着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焦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那叫二狗的孩子被李逍陆一吼,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馍馍差点掉地上,带着哭腔说:“师…师父…我…我害怕…一个人…有野狗…我…我闻到香味…就…就…”
他嗫嚅着说不下去了,只是恐惧地看着满地的狼藉和那些陌生人。
李逍陆看着二狗那惊恐无助的眼神,又看看他手里那半块硬馍,再看看同福客栈众人投来的目光,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愤怒?无奈?心酸?最终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伪装了二十年,骗过了无数人,却终究没能瞒过这个在垃圾堆里捡来的、心思单纯得像张白纸的小徒弟。
这孩子一定是循着他故意留下的、通往城外的错误痕迹,一路跌跌撞撞跟丢了,误打误撞才到了这里。
佟湘玉看着那瑟瑟发抖的孩子,再看看一脸灰败的李逍陆,眉头紧锁。
她走到二狗面前,尽量放柔了声音:“娃儿,别怕。告诉姨,你真是跟着这位李…李大夫的?”
二狗怯生生地点头,小声说:“嗯…师父…师父给我饭吃…教我认字…还教我…教我…”
他偷偷瞄了一眼地上散落的扳手、小锯子,“…教我修板凳腿儿…”
“亲娘咧…”邢捕头咂咂嘴,小声嘀咕,“这大夫…心肠倒是不坏。”
佟湘玉直起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李逍陆:“李大夫,这娃儿…你打算咋办?带着他继续…‘修骡马’?”
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李逍陆嘴唇翕动着,看着二狗,又看看佟湘玉,再看看这虽然破败却充满人气的客栈。
带着二狗?那等于带着个活靶子!
这孩子单纯,根本不懂如何隐藏,随时可能暴露行踪,引来灭顶之灾。
把他丢下?丢在这乱世?
他狠不下这个心。
这孩子在垃圾堆里和野狗抢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沉默再次笼罩。
“额滴个神啊!”佟湘玉忽然一拍大腿,声音响亮地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掌柜的决断,“这娃儿看着怪可怜见的!李大夫你既然要走,这兵荒马乱的,带着个娃儿多不方便!不如…就留在额这同福客栈吧!”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佟湘玉。
佟湘玉叉着腰,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但眼神却异常认真:“额这店里,正缺个手脚麻利的小伙计!劈柴、烧火、擦桌子、扫地、给大嘴打下手!管吃管住,工钱嘛…月钱五十文!干得好还有赏!咋样?”
她看向二狗,又看向李逍陆,“李大夫你放心!额佟湘玉做生意童叟无欺!额滴店,就是讲个‘义’字!保证饿不着他,冻不着他!无双!”
“放着我来!”祝无双立刻会意,温柔地走到二狗身边,蹲下身,用哄孩子的语气说,“小弟弟,别怕。以后就在姐姐这儿,姐姐教你包包子,可好吃了!”
二狗茫然地看着祝无双温柔的笑脸,又看看佟湘玉,最后怯生生地望向自己的师父,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询问。
李逍陆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佟湘玉,看着祝无双,看着周围那些虽然神色各异、却并无恶意的脸,尤其是傻妞也对着二狗露出鼓励的微笑。
他嘴唇哆嗦着,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深深的、几乎要弯折腰脊的长揖。
这一次,他久久没有起身。
当他终于直起腰时,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有再落泪。
他走到二狗面前,粗糙的大手用力揉了揉孩子枯黄的头发,声音嘶哑却异常郑重:“二狗…以后…以后你就跟着佟掌柜!好好干活!好好学做人!听无双姐姐的话!师父…师父要去很远的地方…以后…以后有缘…”
他说不下去了,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众人,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没有回头,大步流星地走向那扇破碎的、洒满夕阳余晖的大门。
残破的身影在门口的光影中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留下一个模糊的剪影,然后决然地踏入门外渐渐弥漫的暮色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客栈里一片寂静。
二狗看着师父消失的方向,小嘴一瘪,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进了祝无双怀里。
祝无双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
夕阳的金辉透过破洞的门框和屋顶,斜斜地照进来,在满地狼藉中投下长长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木头碎屑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腥味。
悬浮在半空的全息弹幕屏,沉默地滚动着最后的字幕:
【走了啊…希望他能平安。】
【掌柜的仁义!】
【二狗留下来了,也算是个念想。】
【江湖路远,各自珍重。】
【家人们,同福客栈,还是那个同福客栈。】
【额滴个神啊…明天修门的钱谁出啊…】——这条带着浓浓佟湘玉风格的弹幕缓缓飘过。
【替我问候他主治大夫…希望他别再用扳手“正骨”了…】——吕青橙的弹幕带着孩子的稚气和一丝担忧。
【真相…真的只有一个吗?】——吕青柠的疑问,似乎预示着故事并未真正结束。
没有人注意到,在二狗那件打着补丁的旧衣内衬里,用稚嫩的笔迹歪歪扭扭地缝着几个字——“灵枢·残卷叁”。
更没有人看到,铁蛋的电子眼深处,在汇报“相关数据已永久销毁”时,有一行极其微小、瞬间闪过的状态码:【核心禁忌条目‘九转还魂引’理论框架(加密备份)…锁定深度:湮灭级。访问权限:晏辰\/阿楚 生物密钥同步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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