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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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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怨灵,暖寒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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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同福客栈门口那两盏红灯笼在风里打着哆嗦,光晕颤巍巍地铺在冷硬的门槛上。

大堂里却喧闹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炉火熊熊,上头架着口铜锅,红油翻滚,辣椒与花椒的霸道香气蛮横地驱散着从门缝窗隙钻进来的冷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围着锅子的是客栈众人,筷影纷飞,碗碟叮当,一派热闹景象。

阿楚手里的高科技直播设备像只灵巧的金色甲虫,正悬浮在桌子中央,悄无声息地捕捉着这片喧嚣。

全息投影在空中展开,一行行五颜六色的文字如活泼的鱼群游动:

【掌柜的快管管小贝!九阴白骨爪抢肉片啊!】

【求青橙表演一个惊涛骇浪涮毛肚!】

【芙妹英文rap伴奏!快安排!】

【龙sir粤语diss大嘴新菜,速度!】

“各位宝宝们,”阿楚清了清嗓子,拿起一只煮得红彤彤的虾球,故意对着镜头晃了晃,引来又一片【丧心病狂!深夜放毒!】的弹幕,“看这虾球,它多像爱情?外面裹着一层火辣的热情,里头是白玉般的真心……”旁边的晏辰眼疾手快,一筷子将那只饱含“真心”的虾球夹走,整个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还不忘朝着阿楚抛去一个戏谑的眼神。

晏辰含糊不清地辩解:“唔…帮你试试…真心烫嘴不…”阿楚气鼓鼓地瞪圆眼,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被抢了食的松鼠:“晏小辰!你赔我爱情!”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掐他腰间。

铁蛋在一旁抱着保温杯,摇头晃脑,一口东北腔响亮又热乎:“哎嘛呀,老板老板娘,大半夜的,这虎狼之词都快把火锅盖掀了!酸菜猪肉顿粉条都没恁齁!”他旁边的傻妞穿着身川渝风格的碎花小袄,正夹起一块鲜嫩无比的鸭血,闻言掩着嘴笑,柔软的四川口音飘出来:“铁蛋儿,你晓得啥子嘛,这才叫热辣滚烫噻,老板老板娘的感情哟,‘巴适得板’!”

“放着我来!”祝无双清脆的声音插入,动作麻利地给辣锅添上一大勺滚油,橙红色的液体落入锅中,瞬间激起一片沸腾的油花和更浓郁呛人的辛香。

她老公龙傲天站在她身后,双手抱胸,下巴习惯性微抬四十五度,粤普味儿浓郁:“厚礼蟹!加这么多油?呢个锅底,饮落去喉咙会喷火嘅!”他挑剔地撇着嘴,仿佛那锅油正在污染他高贵的味蕾。

白展堂正小心翼翼地想从翻滚的红油锅里抢捞一块肥牛,闻言,筷子一抖,那块肥牛便滑溜溜地消失在辣椒堆里,他心痛地咂嘴:“老龙,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叫痛!并快乐着!”旁边的佟湘玉一边紧盯着锅里的肉,一边心疼地念叨:“展堂你慢点!筷子撞得碟子叮当响!晓得这景德镇碟子值多少银子不?”她拢了拢袖子口,“额滴神呀,多吃片青菜萝卜,肉留给额算咧!”

“娘,这锅是我刚涮好准备孝敬您的!”白敬琪动作潇洒地从自己碗里夹起满满一筷子刚烫好的羊肉,稳稳当当地放进佟湘玉碗里。

佟湘玉瞅着碗里油亮诱人的羊肉片,脸上皱巴巴的表情瞬间融化,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还得是我家敬琪懂事!”

坐在角落的青柠眉头微微蹙起,手里没拿东西,却无意识地在半空中比划着什么,一副深陷推理迷宫的样子:“真相只有一个,”她稚气未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今日灶房新进的二十斤上等五花,为何现下只剩七斤半?牛肉去向亦颇为诡异……”

“呃...这个嘛...”郭芙蓉往吕秀才身边缩了缩,脸上写满了被小侦探抓包的心虚。

李大嘴赶紧嘿嘿笑了两声,大手豪迈地一挥:“青柠呐,小孩子家家的,别老盯着斤两嘛!大嘴叔叔给你露一手绝活!”他从身后端出一个黑陶罐,“看!独家秘制韭菜花麻酱!保准把你辣锅的清鲜全勾出来!”一股浓烈复杂、近乎诡异的酱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大嘴!我隔着屏幕都闻到了生化武器的味道!】

【青柠女王快下令把酱封印!】

【强烈要求无双用rap制裁这坛酱!】

就在这一片欢腾闹腾、美食香气与吐槽齐飞的背景里,谁也没有注意到,客栈大堂正对后厨的那扇糊着高丽纸的木门,那纸面仿佛被无形的笔刷缓缓浸湿了一大片。

湿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染、扩大,带着一种粘稠冰冷的水汽,无声地向四周蔓延。

那湿痕的中心,一个模糊而瘦削的人形轮廓,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

就像是有人用冰水在纸背后勾勒。

最先停下动作的是傻妞。

她正准备给铁蛋添水,握着紫砂小茶壶的手蓦地一僵,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倏地抬起来,目光像钉子一样穿过喧嚣的热浪,精准地钉在了那扇湿透、且正在无声凸起一块的门扇上。

一种极其细微的高频蜂鸣声,几乎难以察觉地从她体内逸出。

铁蛋粗犷的声音在热闹的氛围中戛然而止,他嘴里那块沾满红油的豆腐还没来得及咀嚼,扭过头,顺着傻妞凝固的视线看了过去,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冻住,东北腔里第一次带上了冰碴子:“哎我去…这门…咋个湿透了?咋还鼓了个包?”

他这一嗓子像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咀嚼声、谈笑声、碗筷碰击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了。

所有的目光,包括空中悬浮的直播设备投射出的光幕,全都聚焦在了那扇诡异蠕动的门上。

滴答。

一滴浑浊、粘稠的水珠,从门框上方湿漉漉的地方挤出来,拉长了轨迹,沉重地摔落在擦得发亮的青砖地上。

那声音细微,却异常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膜。

弹幕瞬间炸开了锅,信息流疯狂刷屏:

【后面!门后面!!有东西在出来!!!】

【鸡皮疙瘩起来了!贞子同款出场?!】

【白大哥看门!它真的在动!】

【不会是哪位爷穿错门缝了吧?!】

白展堂反应最快,佟湘玉那声尖锐的“额滴神呀”尾音还没落地,他人已如烟般滑至柜台旁,一手护在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佟湘玉身前,另一只手快如闪电,探入柜子底下某个隐秘的角落。

吕秀才下意识地将郭芙蓉和白敬琪往身后推,自己也往后退了一大步,撞在饭桌上,碗碟哐当作响,嘴里那句“hold on”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郭芙蓉脸色煞白,抓住离她最近的一根鸡毛掸子横在身前,倒是勉强保持住了声线的稳定,对着直播设备挤出一句:“家人们…情况有点诡异…”

李大嘴抄起舀汤的大木勺当起了临时武器,祝无双一个箭步上前,抢在龙傲天拔他那把镶满宝石的短剑之前,挡在了众人与那扇诡异的门之间:“放着我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阿楚的反应是下意识的,她猛地把晏辰往自己身后一拽,动作快得带风,另一只手已然伸入她特制的、看似普通实则内有乾坤的多功能腰包边缘。

晏辰被她拉得一个趔趄,脸上却没有半分慌乱,右手迅速按住了自己腕上那条看似低调的黑色皮质腕带,指尖微动。

一片沉寂的凝固中,湿漉漉的高丽纸门,终于被某种缓慢而坚决的力量,从内部轻轻向外推开了。

纸门无声无息地向后滑开,露出了门后那个纤细而潮湿的身影。

来人缓缓踱入灯光下。

她穿着一身旧到几乎看不出原本鲜艳色泽的大红嫁衣,金线绣成的鸳鸯戏水图案被水渍和淤泥泡得发黑、变形。

头上压着沉重的凤冠,流苏湿漉漉地黏贴在惨白发青的脸颊两侧。

那双眼睛很大,在灰败的面色映衬下,黑洞洞得没有一点活气,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面盛满了无法言喻的沉滞悲凉和化不开的冰冷怨毒。

她每踏出一步,那身湿透的、沉甸甸的嫁衣便往下滴淌着浑浊的泥水。

水珠砸在青砖地上,发出令人心头发毛的滴答声,晕开一小滩一小滩暗黑色的水痕。

沉寂被打破。

李大嘴倒抽一口凉气,手里的木勺“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白敬琪握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掌心的左轮手枪,枪口微微压低对着地面,小脸紧绷:“哗擦…邪门玩意儿……”

吕青橙害怕地缩到了姐姐青柠身后。

邢捕头蹭到了燕小六身后,声音发颤:“我说小六啊…邪祟…现形了这是…”

那女子对如林的戒备和恐惧似乎毫不在意。

她那双空洞的黑眼睛扫过一张张惊惧又警惕的脸,薄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缓缓向上提起一点,拉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她的声音像是从幽深的井底飘上来,带着水汽的嗡鸣和刺骨的寒意:“妾身…楚灵歌…岭南人氏…”每个字吐出都带着浓重的水汽,像是喉咙里含着滚滚的波涛,“原为…伶人……怎料…恶人垂涎…强纳为妾…不从……遭绑石沉江…活祭邪神……”她惨绿色的、湿漉漉的手指微微抬起,指向在场的所有人,指尖不断滴落着浑浊的液体,“我苦等…怨气滔天…终破封印…循此地…极阴之井…方得现世……”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悬浮的直播设备上,那黑洞洞的眼珠里掠过一丝困惑,随即又被浓重的怨毒淹没,“尔等…都要为妾身陪葬…” 那话语中的滔天恨意,浓稠得如同实质,让整个大堂的温度瞬间骤降。

悬停在空中的直播设备微微一震,似乎连这冰冷的空气都承受不住。

下一瞬间,全息光幕彻底被疯狂滚动的弹幕完全淹没:

【卧槽!!!楚灵歌?!港片《山村老尸》里那个被活祭的水鬼楚人美原型?!!】

【救命!真是唱戏的!一模一样啊!】

【完了完了美姨杀过来了!】

【岭南水鬼!这设定简直缝合怪复刻!】

【老铁顶住!这波是童年阴影成精!!】

【阴间KpI没达标跑阳间凑数来了?】

铁蛋原本紧绷的身体在看到弹幕的一刹那,突然松弛了那么一点点,他习惯性地甩了甩手腕,仿佛上面有水珠似的,东北大嗓门再次响彻大堂,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和刻意营造的轻松:“啧!哎妈呀,啥歌不歌的!我说大妹子,大冷天的,穿身又湿又重的嫁衣多憋屈啊?瞅瞅你这脸都冻绿了!老铁给你整一段东北大火炕特供二人转,去去你这身阴寒气儿?保管比你搁那江底下凉飕飕的嚎叫舒坦多了!再给弄碗热乎的疙瘩汤?”

他话音还没落地,楚灵歌那双空洞的、浸满死气的眼睛猛地锁定了铁蛋。

一股无法形容的阴寒气息轰然爆发,以她为中心,如同炸开的冰圈,瞬间席卷整个大堂!

温度骤降十几度不止!

桌上的铜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红油汤底表面飞速凝结起一层诡异的灰白色油脂!

更可怕的是,地上、墙上、那些被水滴打湿的地方,竟然开始疯狂地生出细密的霜花!

那霜花诡异如活物,沿着地面、墙壁、桌腿向上迅速蔓延,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找死!”楚灵歌口中发出一声尖利得不似人声的嘶鸣,那声音仿佛用骨片刮着生锈的铁器,直刺人脑髓!

她裹挟着浓烈的怨气和冰冷彻骨的江水腥气,化作一道模糊不清的红色魅影,直扑铁蛋!

惨白十指如钩,指甲黝黑尖利,上面还挂着一串串浑浊的水珠,挟着刺骨的阴风!

“老铁小心!”傻妞惊呼出声,柔软的女声里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冰冷锐利!

她身影一闪,快得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已挡在铁蛋身前!

双掌向前平推,掌心瞬间泛起柔和却无比坚韧的白色光晕!

一面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半透明护盾凭空出现!

砰!

一声沉闷而冰冷的巨响!

楚灵歌的利爪狠狠撞在能量护盾上!

想象中摧枯拉朽的画面并未出现!

水鬼新娘的利爪深陷在坚韧的能量光膜之中,那护盾像极富弹性的胶质,剧烈地凹陷、波动,仿佛承受着万吨水压,表面能量如流水般疯狂奔涌,甚至发出一阵阵低沉的能量过载嗡鸣,却死死撑住,未被破开!

反震之力让楚灵歌发出一声刺耳的、带着难以置信意味的厉啸,她被迫收回双爪,身体在空中诡异地扭动了一下,轻盈如烟般落回地面,身上的嫁衣水滴甩出更远的距离,红影模糊不定。

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傻妞撑起的护盾,惨绿的脸上竟似露出了人性化的错愕,怨毒深处,还有一丝被超出认知的力量所撼动的、源自本质的惊疑不定。

“e some music! music!”阿楚在紧张的对峙中忽然灵光一闪,对着空中的直播设备喊了一嗓子!

滴!

一声清脆的电子音。

一股强劲、欢快到几乎有些“精神污染”的东北大秧歌旋律瞬间从铁蛋身上爆开,唢呐声、锣鼓点、带着土坷垃味儿的高亢唱腔猛地灌满了每个角落!

仿佛凭空变出一个锣鼓班子对着楚灵歌狂吹乱打!

【洗脑循环启动!唢呐送葬队准备!】

【音波攻击!物理驱魔无效就上精神污染!】

【老铁牌mp3,专治各种不服!】

【这bGm选得真‘刑’啊!阴间蹦迪开始咯?】

这突兀至极的、与阴森氛围格格不入的魔音灌耳,让楚灵歌身形明显一滞。

她仿佛被人朝耳朵里强行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猛地一晃头,厉鬼那僵硬的五官甚至抽搐了一下,像是在消化这难以理解的精神冲击。

那一身蒸腾的怨气被这热烈到诡异的音乐声搅得一阵翻涌,动作也现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一直在观察、蓄势待发的白敬琪眼神倏地一亮!

“哗擦!来得好!”少年脸上充满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兴奋,毫不犹豫地双手齐出!

早已悄然握在手中的两柄造型奇特的小巧左轮,枪口对着楚灵歌的双腿就喷出了两道炽热的火舌!

然而射出的并非致命弹丸,而是两颗裹着厚厚油纸、颜色鲜红透亮的……巨大辣椒油包!

“尝尝小爷的新配方!驱魔特供——辣妹子穿心弹!”少年清亮的嗓音带着一丝得意。

油纸包带着破空声呼啸而去,精准无比地在楚灵歌脚下炸开!

噗!

噗!

两声闷响,腥红滚烫、漂浮着厚厚一层金黄辣椒籽的油汁如同地狱熔岩般瞬间泼溅开来!

热腾腾、能呛死人的辛辣气味猛地炸开,混合着辣椒独有的霸道辛香,毫不讲理地强势入侵阴寒冷腥的空气!

“唔!”一声极其短促、像是人被滚水烫到喉管般的怪异咕哝从楚灵歌喉咙里挤出!

她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猛地睁大,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个世界竟然有如此灼热滚烫又刺鼻难当的事物!

那身湿透沉甸甸的嫁衣沾上了大片油红辛辣的汤汁,水汽遇到高温油污,发出一阵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滋啦”声,像被无形的烙铁印上!

雾气腾起!

红油与冰冷的水渍在她身上迅速拉锯,此消彼长!

她全身剧烈地一颤,那并非被物理伤害的痛苦,更像是某种极度厌恶的东西污秽了她的身体!

一股夹杂着滚辣油气的阴风猛地以她为中心爆发开来!

“小心!”龙傲天低吼一声警示!

身体抢先动作,手臂如电探出,一把搂住身旁正准备冲上去“放着我来”的祝无双,同时足尖猛地一蹬地面!

一块厚实的、边缘被烤得焦黑发亮的杉木火锅桌板被他一脚踢得凌空飞起!

像一面敦实的盾牌旋转着砸向那激射而来的碎瓷、木屑和沾染了红油的阴风!

哐啷!!

碎片和油污狠狠撞在木板盾牌上!

“额滴神呀!额滴百年老杉木桌板!!额滴雕花八仙桌!!!”佟湘玉的惨叫撕心裂肺,盖过了所有声响,她痛不欲生地指着那被油污沾染又被阴寒冲击震得边缘开裂的桌板,“展堂!快!快接住房梁!你看看那边!你看看那边那根雕花大梁!油污都溅上去了!!重修!重修至少要二百两雪花银咧!!要了额的命嘞!!”她的声音因为过度的心疼和惊骇而变得尖利扭曲,手指抖得快要戳破空气。

邢捕头不知何时已躲在两根粗大廊柱形成的阴影夹角里,身体微微发抖,燕小六则哆哆嗦嗦地去摸腰间的快板,想数段来宝壮胆,奈何手抖得连竹板都握不稳。

“哗!”

一声如同山溪奔流的清越水声骤然响起!

吕青橙娇小的身体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众人前方!

她小小的拳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对着肆虐的阴风隔空挥出!

一股沛然柔韧的淡蓝色水行内力如无形奔流,迎头撞上那暴戾的阴寒冲击!

轰!

劲气交击!

两股力量如同巨浪般在半空激烈碰撞、撕扯!

冰冷的阴风被柔和而坚韧的水行力量层层裹缠、化解、渗透!

气浪爆散!

吹得大堂内衣衫猎猎作响!

残余的水珠碎冰夹杂着细微的红油点如雨点般四散飞溅!

“青柠小心!”郭芙蓉紧张地喊出声。

吕青柠早已灵活地蹲下,避过一片呼啸而来的碎木渣,稚嫩的小脸上严肃得像个小法官:“娘,无需担心!根据物体抛射轨迹与冲击波衰减定律,危险系数低于百分之五!”

她甚至用手飞快地在地面的油污和水渍上划拉了几下,似乎在计算什么。

郭芙蓉愣了一下,扭头看向旁边的吕秀才:“芙妹,我们女儿…在算数学题?”

另一边,祝无双被龙傲天稳稳放下,她看到那红油斑驳的桌板,心疼得直跺脚:“放着我来清理!”立刻冲向角落。

龙傲天目光扫过因为阿楚刚才那句“e some music”而再次变得狂躁,怨气似乎凝实了几分的楚灵歌,嘴角一撇,那睥睨一切的眼神更加凌厉,开口道:“厚礼蟹!区区湿碎怨鬼,穿件红衣就以为自己可以喺度开染坊?吔屎啦你!”

这声嘲讽效果拔群!

楚灵歌显然能听懂某些“通俗”词汇。

她猛地扭头,怨毒的目光瞬间锁定龙傲天!

仿佛他身上发出了更刺眼的信号!

一股比先前更为粘稠、更加冰寒刺骨的气息轰然爆发!

这次的目标,清晰无比——龙傲天!

只见楚灵歌那双浸满死气的眸子瞬间被一种更纯粹的、毫无理智的疯狂血色占据,她双臂陡然张开!

身后空间剧烈扭曲,如同一个深邃的冰窟瞬间打开!

无数道细长如蛇、由冰冷粘稠的江水凝聚而成的灰绿色水柱,带着刺骨的阴寒和尖锐的风啸声,如同乱箭齐发,密密麻麻地朝着龙傲天激射而去!

每一道水箭都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深寒!

“师兄小心!”无双刚刚拿起抹布,见状失声惊呼!

龙傲天冷哼一声,非但不退,反而悍然踏前一步!

右臂如灵蛇般探向腰间!

没有拔剑,而是猛地从镶嵌着宝石的腰带扣上抽出一根约莫半臂长短、通体刻满细密符文的合金短棒!

就在他握住短棒的瞬间,短棒两端“唰”地弹出两道仅有尺余长、却凝练得如同蓝白色闪电构成的炽热光刃!

电弧在虚空中跳跃劈啪作响,发出高温灼烧空气的滋滋声!

他身形急旋!

双臂挥舞,两道炽热的等离子光刃在身前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蓝白色电网!

嗤!

嗤!

嗤!

嗤!

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穿刺声响起!

那些足以洞穿牛骨的阴寒水箭撞上等离子刃网,如同沸汤泼雪般被超高温瞬间气化!

灰绿色的水汽被极致的高温灼烤成浓白的雾气,发出刺耳的厉啸!

水汽中蕴含的深沉怨毒,仿佛也在这绝对的物理高温面前发出痛苦的哀嚎!

大堂一角霎时被浓郁的水蒸气笼罩,冰寒与高温的碰撞产生混乱的气流漩涡!

水雾遮挡了大部分视线。

唯有悬浮的直播设备投射出的光幕,清晰地记录着水雾中龙傲天悍勇挥舞光刃的身影和楚灵歌不断召唤水箭的模糊红影,交织着无数弹幕:

【我了个大槽!激光剑vs水箭!古武朋克?!】

【厚礼蟹!龙sir这装备超纲了啊!】

【冷兵器?这特么是歼星舰级别的挂了吧!】

【高温蒸发!物理超度!我龙哥牛批!】

【快看!水鬼好像冒烟了?!】

就在水汽蒸腾、激光与怨水激烈对耗之时,异变再生!

“滴答…”

一声浑浊的水滴坠地声,清晰得如同直接在阿楚耳边响起。

一股难以言喻的、湿冷粘稠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气息瞬间拂过她的后颈,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阿楚瞳孔骤缩!

全身的寒毛在这一瞬全部炸起!

她没有回头,身体却本能地如猎豹般绷紧!

就在这危急关头的本能反应里,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幕让她魂飞天外的景象:一道如烟似雾的惨淡红影,不知何时竟越过了所有屏障,悄无声息地穿透了龙傲天制造出的炽热气浪,如同虚幻的影像般出现在她身后,与晏辰的距离近在咫尺!

楚灵歌那双枯井般的眼睛,正以一种绝对的漠然和冰冷的审视,死死盯住晏辰那看似毫无防备的脖颈!

冰冷的危机感如同冰锥刺入阿楚的大脑!

没有半分思考的余地,身体比意识更快!

就在那惨白枯瘦的手爪即将触碰到晏辰肩头的刹那——

“躲开!!”

阿楚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

她几乎是把自己整个身体当成盾牌般狠狠撞向晏辰!

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扑得向侧面趔趄!

与此同时,她猛地扭腰旋身!

右手臂如同铁箍般死死揽住晏辰的腰,借着急速旋转的巨大惯性,带着晏辰的身体狠狠撞向最近那堵厚实的砖墙!

噗!

一声闷响,两人狼狈地撞在墙壁上。

而阿楚的左臂却已如闪电般探出!

她的左手手心,不知何时紧攥着一张其貌不扬、材质非金非纸的黄褐色薄片!

薄片上隐隐有极其细微的银色光点流淌!

在旋身撞墙这不到一秒的瞬间,她的手精确无比地拍向了那如影随形、已近在咫尺的猩红嫁衣——

“别碰他!”

那张薄片稳稳地按在了楚灵歌胸前那刺绣着扭曲鸳鸯图案的位置!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冰层!

一声令人牙酸的灼响伴随着大量灰白的浓烟猛地从接触点爆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焦糊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那绝非血肉燃烧的气味,更像是某种污秽的、沉积了数百年的怨戾被强制点燃!

“呃啊——!”

一声尖锐得不似人声、饱含极致痛苦的嘶嚎从楚灵歌喉中炸出!

那声音凄厉如刮骨,饱含着被冒犯亵渎的滔天暴怒!

她胸前被薄片按住的地方,嫁衣肉眼可见地焦黑碳化!

那无形的冲击力让她那飘忽的身影如同被巨锤砸中,猛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后厨的门框上才停了下来!

木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留下大片湿漉漉的水渍和些许黑色灰烬。

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反击显然重创了楚灵歌!

她瘫靠在门框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发出阵阵粗粝得如同破风箱拉扯的喘息。

那身猩红的嫁衣上,心脏位置多了一个边缘焦黑的、清晰的焦痕掌印!

丝丝缕缕凝而不散的灰白色怨气正从伤口处溢出,与周围的阴寒水汽交织盘旋。

全息光幕上瞬间被爆炸性的弹幕覆盖:

【卧槽!!!老板娘反杀?!】

【什么法器?!效果拔群!】

【那一声惨叫!我差点尿了!】

【打她怨念之源?!老板娘威武!】

【完了完了仇恨值拉满了!美姨狂暴了!】

楚灵歌抬起那张惨绿扭曲的脸,那双被彻底激怒、唯有毁灭的血色眼瞳死死钉住阿楚和被她紧紧护在身前墙壁上的晏辰。

她的喘息渐渐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凝滞。

客栈内残留的温度再次疯狂下降!

墙壁、地面、甚至空气中都开始凝结出灰白色的霜棱!

灯光变得幽暗摇曳!

冰层肉眼可见地从她脚下蔓延开来,速度比之前快了十倍不止!

目标无比明确——墙角的两人!

那冰冷的气息带着绝对的死亡意志,要将他们连灵魂一起冻结!

“娘子…”晏辰急促地喘息着,刚才的撞击让他胸口隐隐作痛,但他根本顾不上自己,所有的心神都被阿楚挡在他身前那毫不退缩的背影占据。

他看到楚灵歌眼中那纯粹的毁灭之光,看到那正在疯狂扩散、足以冻结一切的冰霜领域即将吞没阿楚!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那恐慌甚至超越了自身的危机!

“趴下!”

“老板小心!”

铁蛋和傻妞的声音几乎同时传来!

但距离太远!

那疯狂蔓延的死亡冰线距离阿楚的脚后跟已不足三寸!

寒意穿透鞋底直刺骨髓!

就在所有人以为下一刻这对夫妻就将化为栩栩如生的冰雕时——

阿楚!做出一个让所有人瞬间脑子宕机的动作!

她猛地把被保护在墙上的晏辰往自己怀里又狠狠一按!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再无一丝缝隙!

然后她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双手倏地勾住了晏辰的脖子!

在晏辰惊愕到了极致、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呆滞目光中,她的脸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近!

并非拥抱!

而是对着他那微张、还在吐着白气的嘴唇,猛地吻了上去!

这一个吻,沉重、冰冷、带着撞墙后的麻木、被死亡追赶的急促喘息、甚至是绝望边缘迸发的、不顾一切的凶狠!

不像情人间的温存,更像是一种绝对的封印!

一个在死亡阴影下用尽所有勇气和气力的宣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万分之一秒。

下一秒,异变陡生!

晏辰左手手腕上那条看似普通的黑色腕带,在这一吻的瞬间猛地爆发出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

那光芒如初生的朝阳,穿透了晏辰的衣物,透体而出!

紧接着,阿楚那只按在晏辰背后墙壁上的右手掌心,也毫无征兆地亮起一点极其凝聚的炽亮白光!

那白光如同心脏搏动般,猛地一跳!

嗡——!!

一阵低沉而神圣的、如同无数梵唱汇成的共鸣之声以他们两人为圆心,骤然爆发开来!

一圈肉眼可见的、纯净如琉璃般的金色光晕瞬间扩散!

咔啦啦啦——

那蔓延到阿楚脚下、即将冻结一切的死亡冰霜,在触碰到这层金色光晕边缘的刹那,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发出了刺耳密集的碎裂消融声!

冰层以惊人的速度崩解、后退!

空气中那些细微的冰晶、阴寒的水汽,被这柔和却又沛然莫御的光芒一照,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霜雪,疯狂地气化、消散!

那股试图毁灭一切的绝对冰冷,被这温暖的光芒瞬间中和、驱散!

原本怨气冲天、即将发动最后一搏的楚灵歌,她那凝结的恐怖气势、疯狂蔓延的怨念冰层,在被这金色光晕扫过时,竟硬生生地停滞了!

她那因怨毒而彻底猩红的双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的波动!

那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纯粹守护之力的圣洁光辉本能的惊惧与排斥!

仿佛黑暗中蜷缩的鬼魅,被正午最烈的阳光当头罩住!

整个同福客栈大堂,如同从一个冰冷的死亡噩梦中,骤然被拖入了某个温暖神只的殿堂。

那奇异的梵唱低鸣还在耳边回响,一片沉寂。

连悬浮的直播设备也仿佛被这力量震慑,全息光幕陷入一片短暂的停顿,弹幕静止了两秒,才猛地爆发出无法抑制的刷屏狂潮:

【我……我……我看到了啥?!狗……不对,神迹接吻?!】

【物理驱魔已过时!能量净化才永恒!这特么是爱的圣光?!】

【亲一下,放光波?!!!这啥原理啊?!光子接吻转换器?】

【闪瞎我的钛合金狗眼!老板老板娘你们真的只是来接吻的吗?!】

【美姨血条空了!真的空了!被狗粮撑爆的?!(捂脸)】

金辉渐渐收敛,那奇异的梵唱低鸣也悄然隐没,只在空气中留下温暖的余韵。

冰冷阴寒的死亡气息被彻底净化一空,空气重新变得流动,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凉。

凝固的时间恢复了流淌。

阿楚猛地向后撤开一点,脸上腾地燃起一片火烧云,热辣辣的,从脸颊一路烧到耳根。

她不敢看晏辰,更不敢看周围众人此刻是什么表情,目光慌乱地四处躲闪,嘴里发出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那个…启动应急…生命…共鸣能量罩…需要……身体接近到…临界点…接触是…能量枢纽…”话没说完,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到极点。

晏辰也好不到哪里去,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眼神茫然失焦,仿佛还停留在刚才那惊天地泣鬼神、物理与能量齐飞、狗粮与圣光同框的震撼瞬间。

嘴唇上残留的微麻触感和空气中那尚未散尽的金色光尘,都在提醒他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手指有些发颤。

铁蛋这时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拍大腿,东北腔响亮得仿佛要驱散这无边尴尬:“哎嘛呀!我就说嘛!老板老板娘伉俪情深,关键时刻这爱的小火花劈啪作响,连阎王爷见了都得躲远点!啥牛鬼蛇神不得退避三舍!”

他话是冲着阿楚晏辰说的,眼角的余光却带着一丝探究,瞥向角落里那暂时失能、浑身被金辉灼得滋滋冒起灰色烟气、形体甚至有些虚幻不稳的楚灵歌。

傻妞也恢复了镇定,四川话清亮地接上:“就是噻!爱是这宇宙最最根本的能量之源嘛,比太阳能核能还霸道!专治各种阴寒湿冷不安逸!老板老板娘示范教学,效果显着噻!”

她那双灵动的杏眼里,数据流悄然划过。

角落里的楚灵歌缓缓抬起头。

方才那圣洁的、饱含守护与纯粹炽热情感(尽管爆发方式如此惊世骇俗)的能量冲击,似乎并未对她造成持续性的严重物理伤害(那道金光似乎主要作用于消解负面能量而非直接攻击)。

她身上浓郁的怨气散掉了许多,那张惨绿的脸庞依旧可怖,但之前那双仿佛要吞噬一切的血瞳中,疯狂与毁灭的赤红色如同潮水般褪去,重新显露出那双空洞无神的、如枯井般的黑瞳。

她的视线没有看阿楚,也没有看晏辰,甚至没有看那些随时准备再动手的人。

那双枯井般的眼睛,失神地、一动不动地,怔怔地凝固在了大堂中央——那口巨大的、此时因为方才的混乱而显得颇为狼藉的紫铜火锅上。

火锅的炉火在佟湘玉刚才心疼的尖叫时就被白展堂眼疾手快地掐灭了炭火。

但锅底并未完全冷却。

暗红色的红油汤底依旧在微微荡漾,最中央甚至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细微粘稠的小泡。

油面上漂浮着厚厚一层金色的牛油和密密麻麻的、如同繁星般的花椒、辣椒籽。

锅中,残留的毛肚、黄喉、鸭血、藕片在汤里半沉半浮,油光水亮。

一股更加复杂、更加浓郁霸道甚至有些粗犷的辛香之气,没有了火焰的持续加热,反而被寒冷的空气冷却沉淀了下来,像一层无形的网,固执地笼罩在那片区域,与方才圣洁的光辉和冰冷的死亡气息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真实感。

楚灵歌就那样呆呆地看着那口锅。

看着她眼前这从未存在过、能带来“暖”的容器,看着那里面翻滚着、代表着极致人间烟火与粗糙生机的……油汤。

一滴浑浊的、带着腥气的江水,顺着她惨白的脸颊悄然滑落。

无声无息地滴落在身下的水渍里。

一片沉寂重新降临,但不再是那种充满恶意的冰冷沉寂,而是一种沉重的、带着巨大迷茫的空洞。

白展堂悄无声息地移到了佟湘玉身边,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佟湘玉脸上那为损失钱财而痛彻心扉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顺着楚灵歌茫然空洞的视线望去,落在了那口火锅上。

又缓缓转回楚灵歌那张凝固在无尽孤独和冰冷中的侧脸。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了佟湘玉的脑海。

这身水、这身破旧沉重的嫁衣、这双盛满冰冷死气的眼睛……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滔天怨气来源……

她不是想吃。

她是……从来没有感受过。

一滴浑浊的泪水和那口还在固执地散发着人间温度与辛香的火锅之间的联系,在佟湘玉心中瞬间接通。

那是一个在冰冷绝望中被遗忘、被剥夺了多少年的……对“暖”的模糊向往?

如同深埋冰层下的种子渴望着一丝几乎不可能的破土微光?

佟湘玉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刻在小商人骨子里的精明算计、对银钱的心疼如潮水般褪去。

一种奇异的勇气和老板娘式的担当压倒了恐惧。

她站直身体,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在寂静的大堂里响起,带着她标志性的、抑扬顿挫的语调:“展堂……去,把那锅再热上。火……烧旺些!”

所有人都愣住了。

白展堂惊诧地看着她。

佟湘玉却不看任何人,她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角落里那个失魂落魄、仿佛被世界遗忘的水鬼新娘,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近乎笨拙却无比认真的、试图沟通的温和,像是在对一个迷路又认生的、冻坏了的孩子说话,小心翼翼却不容置疑:“看你那衣裳……湿的哟……冻的哟……脸都绿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绕过地上的油污水渍,走到火炉边,亲手从白展堂那里接过烧红的火钳,小心翼翼地拨开了炭灰,夹起几块新炭放入炉膛。

动作有些生疏,炭火的烟气呛得她眯了眯眼。

“额们同福客栈……没啥好招待的。这铜炉火锅……可是额看家的家当!”她一边轻轻扇着风助燃,一边继续絮叨着,那语调不疾不徐,像最寻常的邻里拉家常,又带着一种固执的热情,“熬汤底的火候……要讲究!底料……要舍得!牛油辣椒花椒……都得实打实!”

炉火在她的拨弄下渐渐复燃,重新发出暗红色的光热,温柔地舔舐着沉重的锅底。

红油汤底开始被重新加热,细微而缓慢地冒出第一个气泡。

辛香的气息再度被温热激发出来,不那么浓郁逼人,却更加稳定地扩散开。

“……这鸭血,你瞅瞅,”佟湘玉指着在红汤里渐渐染上暖色的鸭血块,像是在向一个挑剔的食客展示,“鲜!嫩!烫一下就好了……”她说着,动作有些犹豫,但还是从桌上拿起一双干净的竹筷,试着夹起一块鸭血。

那块鸭血在红油中翻滚着,吸满了滚烫的汤汁,颜色愈发红亮诱人。

她把这块热腾腾、冒着白气的鸭血小心翼翼地探出去,伸向楚灵歌的方向,隔着一段安全距离停住。

滚烫的汤汁沿着鸭血的边缘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砸出微小却清晰的“滋拉”轻响。

佟湘玉的声音带上了一点点期待,一点点紧张的试探,像一个母亲在哄孩子尝第一口陌生的食物:“……尝尝?”

那滴滚烫的油脂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的细微“滋拉”声,如同一个信号。

楚灵歌那双枯井般空洞无神的眼睛,终于从那块悬停在半空、散发着辛香的鸭血上移开了一瞬,缓缓地、迟钝地,抬了起来,看向了佟湘玉那张并不年轻、有些肉感、此刻却流露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悲悯神情的脸。

那神情里没有施舍,没有算计,只有最朴实简单的邀约:尝尝这滚烫的人间烟火。

也就在这目光交汇、空气凝滞的刹那间——

“放着我来!”祝无双清脆的声音打破沉寂。

她不知何时已端着一只干净的白瓷小碗滑步上前,动作轻巧而迅捷。

碗里是两勺热气腾腾的红汤原汁,上面漂浮着一粒粒饱满的花椒和亮晶晶的辣椒籽。

祝无双双手捧着这碗红汤,走到佟湘玉身边。

她没有像佟湘玉那样伸出手臂,而是动作极其自然地将瓷碗轻轻放在了离楚灵歌不远、一块没被油污沾染的干净地砖上。

热气袅袅升起,碗里的红汤轻轻晃荡着细小的油圈。

“试试这个,”祝无双的声音清晰温和,带着种天然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暖汤入腹,寒邪不侵。放凉了……可就失味了。”

她说着,目光坦然地迎上楚灵歌那双空洞的眼睛。

楚灵歌的目光,从那块悬停在半空、散发着辛香的鸭血,缓缓移到了脚边青砖上那碗安静却散发着更大热量和更霸道香气的红汤。

碗沿上升腾的白气,在冰冷的地板上方一寸寸地盘旋、凝聚,扭曲着空气。

那股味道……霸道,蛮横,像熊熊燃烧的火焰,带着绝对不容忽视的温度和冲击力,蛮不讲理地钻入她的意识深处,搅动着那些被冰封了太久的、关于“味道”与“暖意”的贫瘠记忆残片。

深埋于怨戾冰层之下、早已枯槁腐朽的某种属于“楚灵歌”的感官,似乎被强行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缕极淡的、带着迟疑的灰白色气息,如同试探的指尖,悄然从她僵硬的身体里飘出,缭绕向那只白瓷碗上升腾的热气。

那缕灰白的气息刚刚接触到碗口氤氲的滚烫水雾——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火星溅入冰水的声音响起!

一股更为庞大、更加蛮横、几乎凝成实质的黑灰色怨气猛地从楚灵歌体内迸发出来!

如同受到最恶毒的亵渎!

黑气怒龙般升腾咆哮,瞬间将碗口的热气冲击得七零八落!

那碗滚烫的红汤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抓住,整个碗剧烈震动起来,碗中红汤疯狂旋转卷起旋涡,碗沿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暴戾!

抗拒!

这是侵入者!是毒药!是仇敌!

这巨大的怨念反噬远超先前任何一次反击!

祝无双首当其冲,娇躯剧震,闷哼一声连连后退!

“小心!”龙傲天疾步上前扶住妻子,看着那几乎要被怨气碾碎的瓷碗和疯狂旋转的汤水,睥睨的眼神里燃起真正的怒火,“厚礼蟹!不知死活!”

“哗!”

一直紧密关注着一切的吕青橙眼中精光一闪!

小小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原地旋转!

一股凝练如无形水练的内力随着她精巧的手腕一抖,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卷出,目标并非楚灵歌,而是——那只疯狂旋转、即将被怨气撑爆的白瓷碗!

柔韧冰冷的内力精准地托住碗底,如同最巧妙的吸盘!

一缠、一引、一兜!

哗啦!

碗里的红汤瞬间被这股巧妙的内力全部兜起,脱离了那漩涡的中心!

那团滚烫的液体被内力包裹着,划出一道炽热的水浪,非但未散落,反而在离开碗口的瞬间因内力压缩而更加凝聚!

滚烫汤水在半空中化作一道气势惊人的赤色浪涛,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朝着楚灵歌的头顶当头扑下!

这变化兔起鹘落,快得连眨眼都嫌慢!

楚灵歌所有的怨气本能地瞬间凝聚在头顶上方阻挡这灼热的侵袭!

但内力包裹下的汤汁温度何其高!压力何其大!

“滋啦啦啦啦——!”

如同热油浇在万年玄冰之上!

震耳欲聋的剧烈声响猛地炸开!

浓白的水汽如同爆炸般升腾扩散!

瞬间将她笼罩!

白雾翻滚弥漫!

其中传出令人齿酸的冰块碎裂消融之声!

更有一股极其尖锐凄厉、饱含极度痛苦却又掺杂了一丝奇异解脱的嘶鸣穿透蒸汽!

【卧槽!!!水淹水鬼?!】

【青橙你是我滴神!惊涛骇浪烫头?!】

【物理高温VS阴寒本质!对波了!】

【美姨血条清零警报!!】

【等等!这声音不对劲!有种…爽到的感觉?!】

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白展堂、李大嘴本能地护住佟湘玉,白敬琪和吕秀才挡在了郭芙蓉和青柠青橙前面,阿楚的手再次按在了腰包上!

铁蛋和傻妞眼神瞬间锐利,能量在体内无声流转!

龙傲天将祝无双护在身后,脸色凝重地看着那片翻涌的白汽!

剧烈的蒸汽混合着浓郁的辛香和焦糊的阴冷气味渐渐散去。

众人屏住呼吸。

大堂中央,楚灵歌依旧站在那里。

但此刻的她,仿佛被剥去了一层最沉重、最阴寒的外壳。

那身猩红陈旧、曾淌着冰冷污水的沉重嫁衣还在,但颜色竟似褪去了一些陈旧,透出一种被暴力洗涤过后的、黯淡的柔和。

更惊人的是她脸上和脖颈处——那些原本斑驳惨绿、如同覆盖着苔藓死皮般的东西,被高温水汽强行冲刷融化!

露出了其下大片大片苍白得几近透明的、人类肤质的……底色!

虽然依旧毫无血色,却不再是那种狰狞的鬼物质感!

她头上沉重的凤冠歪在一边,不断往下滴淌着混浊的、带着暗色灰烬的水珠。

水珠落在被蒸汽蒸得温热的青砖地上,不再结冰,而是像普通的雨水般晕开一片潮湿。

她仿佛从一个水中沉睡的死物,短暂地被沸水浇醒了一部分凝固的感官。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脖子。

那双巨大的、不再猩红、却也未恢复成枯井般的黑瞳里,翻涌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巨大的茫然与困惑。

仿佛刚刚从一场漫长到迷失的噩梦中,被滚烫的耳光扇醒。

一些沉寂的记忆碎片,在高温酷刑的刺激下,第一次击穿了数百年来唯有冰冷与怨恨构筑的壁垒,在她空洞的意识深处泛起微弱的涟漪。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艰难的气流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强行转动。

一个破碎而茫然的音节,断断续续地挤出:“……烫……好……烫……”

声音嘶哑干涩,已不复方才厉鬼的尖利。

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理解、近乎呓语的陌生触动。

紧接着,又是一滴、两滴……不再是浑浊的泪水,而是清澈透明的水珠,顺着她苍白冰凉的额发和鬓角滑落下来,滴进身下那片被火锅红油和冰水混杂的地渍里。

所有人的紧绷在这一刻微微松了下来。

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死亡冰冷,已被这滚烫的一击和随之而来的、仿佛灵魂层面的细微“融化”所彻底驱散。

佟湘玉轻轻吸了口气,再次开口,她的语调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更加强大的包容,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个冻坏了又不肯穿暖衣裳的倔孩子:“展堂!愣着做啥?添柴!把火烧得旺旺的!那鸭血,再烫上!……小贝!去把柜子里那坛子新开的、上好的十年花雕拿来!”

她一边指挥,一边重新拿起那双刚才夹鸭血的干净筷子,又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刚刚放入锅中、被红油浸润得油亮诱人的肥牛卷。

她没有再试探性地递出去,而是直接放进了那个被祝无双打翻的红汤又重新舀来的碗里。

那碗热腾腾的、漂浮着红油的汤被稳稳地放回地上。

“吃慢些…小心烫嘴……”佟湘玉的语气,竟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暖意。

炉火更旺。

红油重新翻滚,散发出温暖而霸道的气息。

肥牛卷在红汤中沉浮。

那块被佟湘玉挑出的鸭血安静地躺在碗底。

楚灵歌怔怔地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食物,又茫然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李大嘴悄悄地退到角落灶台边,笨手笨脚地开始捣鼓起一种金黄色的蘸料,一边弄一边小声嘀咕:“新弄个‘金汤不辣解怨酱’……加点姜末暖身子最好了……”

祝无双和吕青橙合力,用内力小心地引导着那些地上残留的冰水寒气汇聚,以免再度凝结。

白展堂警惕地盯着楚灵歌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阿楚和晏辰紧靠在一起,能量连接处还保留着一丝温暖光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楚灵歌没有再爆发,也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

她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在路边的、湿透了的残旧雕塑。

任由滚烫的红汤气息一次次冲刷着她身上散逸出的、越来越淡薄的寒气。

终于,在佟湘玉第三次添上新烫好的、吸满了热汤的娃娃菜,并固执地放进同一个碗里时,楚灵歌那低垂的、僵硬如石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她仿佛用了所有的力气,一点点,弯下了腰。

僵硬的手臂以一种极其缓慢、如同生锈机器般的姿态抬起。

惨白冰冷的手指,带着细微的、止不住的颤抖,伸向了地上那只散发着顽固暖意的白瓷碗。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温热的碗壁。

那一刹那,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

她缓慢地,极其笨拙地,握住了碗沿。

然后,用一种婴儿般吃力的姿势,将那只碗端到了和自己视线平齐的高度。

碗里,红油滚烫的汤荡漾着,漂浮的辣椒籽在烛火下像细碎的红宝石。

那热浪熏蒸着她惨白的脸。

那双茫然失焦的、巨大的黑瞳,死死地凝视着碗里那一片仍在努力翻滚热气的娃娃菜。

时间漫长如凝固的琥珀。

突然,毫无征兆地,两行极其清澈的、如同山泉般的液体,毫无阻碍地从她苍白的脸颊上滑落下来。

泪水滴进滚烫的红油汤里,发出“嗞”的一声轻响,溅起极其细微的油点。

无声。

唯有泪落。

一滴、两滴……

接着,是更多。

如同积蓄了百年的冰河终于找到了溃堤的缝隙。

无声的泪水汹涌而下,瞬间打湿了她苍白的下颚,滴落在滚烫的汤里,溅起点点油星。

整个同福客栈,落针可闻。

只有炉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微响。

所有人,连同直播设备投射的光幕上那骤然静止的弹幕,都沉默地见证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一个被活祭沉江数百年的怨灵厉鬼,在滚烫的凡尘烟火气前,无声泪流。

这无声的泪水持续了不知多久。

仿佛要将百年来裹挟的冰冷江水全部流尽。

直到她的身形在泪水中变得更加模糊、虚幻,如同被水浸泡晕开的墨迹。

那些泪水中蕴含的不仅仅是悲伤,更像是一种被高温灼伤后从灵魂深处挤压出的、积压了数百年无人知晓、无人倾听的滔天委屈、无边寂寥、刻骨恨意,都被这滚烫的泪水冲刷、稀释。

她慢慢地松开手。

那只盛着热汤和热菜的白瓷碗悬停在半空一瞬,便缓缓落下,稳稳地落回地面。

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几近透明。

但那笼罩周身、冰寒刺骨、令人绝望的怨气,竟已消散了大半。

凤冠依旧沉重,但冠上的冰珠却在炉火的微光映照下,渐渐融化、凝成晶莹的水滴,沿着冠饰缓慢地滑落。

她看向佟湘玉。

那双空洞巨大的黑瞳里,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人影的轮廓。

茫然依旧,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微微动了动干裂发紫的嘴唇,像是要说什么感谢的话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只化作一个动作:她对着佟湘玉,也是对着所有注视着她的人,微微地、僵硬地弯了一下腰。

像一个最古老迟笨的礼仪。

这几乎耗尽了此刻虚弱的她全部的力量。

做完这个动作,她的形体已经稀薄如同窗纸上的倒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还在泪水和蒸汽中微微摇曳。

突然,吕青柠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真相只有一个!”

小姑娘不知何时也紧紧盯着楚灵歌,小脸绷得严肃,“根据眼泪成分与情绪能量散逸波形分析,当前悔恨情绪转化率百分之三十五点七,残余怨念能量层级已低于基准警戒阀值!危险解除!”

这句孩子气的判断仿佛一个信号。

角落里的莫小贝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白敬琪“哗擦”了一声,把左轮在手里利落地转了个圈,插回裤兜。

郭芙蓉看向吕秀才,眼中有询问:“芙妹,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佟湘玉却上前一步,看着那已经快要消散成一片水汽的红色身影,她的语调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沧桑劝慰:“……走吧。该走哩……甭守着那口井咧……凉透了心,往远处去看看吧。”

她顿了顿,像是在思索一个合适的词,最终轻轻说,“……去寻个暖和的地方…晒晒这身的水气。”

楚灵歌稀薄的身影在听完这番话后,终于不再挣扎维持形态。

那身猩红的残破嫁衣如同风化般悄然瓦解,化作一片氤氲的水汽,轻盈地飘散开来。

水汽向着同福客栈那开启的门外飘去,在冬夜的冷风中缭绕升腾。

凤冠上最后一滴融化的冰珠,闪烁着晶莹的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细小的抛物线轨迹,最终无声地坠落在地板的小片水渍中。

【一路走好…找个暖和地方晒晒太阳吧…别再湿着了…】

【眼泪流出来就是痛快了…几百年的怨也该放下了…】

【掌柜的才是真菩萨…一碗红汤送走心魔…】

【暖真是这世间最好的武器…】

灶膛里的火燃得正旺,锅里热汤咕噜作响,辛香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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