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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谋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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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血盐迷城·将军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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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西驻防军大营,如同一条钢铁巨龙,盘踞在连化城东北方向的辽阔雪原上。高耸的木质望楼刺破铅灰色的天空,厚重的营墙在风雪中沉默矗立,墙头巡弋的士兵身影如同凝固的剪影,透着一股肃杀与整饬。营门前,拒马森然,旗杆上,“李”字帅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面被雪粒打得簌簌作响。

穆之一身绯红官袍,外罩玄色避雪大氅,在东野轩和两名随从的护卫下,踏着深雪,来到辕门之外。通报之后,辕门缓缓开启。迎接他们的,是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身着明光铠的中年将领——李崇义的副将,赵承载。他目光如电,扫过穆之等人,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末将赵承载,奉李帅之命,恭迎穆大人!”

在赵承载的引领下,一行人穿过戒备森严的营区。风雪虽大,但军营内部秩序井然。道路积雪被及时清扫,营房排列整齐划一,一队队巡逻士卒甲胄鲜明,步伐铿锵,呼出的白气凝成一片。操场上,仍有军士在风雪中操练,喊杀声震天,精神饱满,士气高昂。所见之处,无不体现着严明的军纪和旺盛的战斗力。这与想象中可能存在的腐败、懈怠,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中军大帐内,炭火驱散了严寒。辽西驻防军主将,李崇义将军,端坐于主位帅案之后。他年约五旬,鬓角微霜,面容方正,线条如同刀削斧劈般硬朗。一身玄色铁甲未卸,肩头披着厚重的熊皮大氅,眼神沉静而锐利,不怒自威。见到穆之,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沉稳如金铁交鸣:“穆大人冒雪前来,不知有何军务相商?” 姿态不卑不亢,带着边军统帅特有的威严。

穆之拱手回礼,开门见山:“李将军,本官此来,是为连化城景山盐铺灭门一案及黑石堡匪患扰民之事。经查,有强梁盘踞黑石堡,行凶作恶,更兼私运不明物资,疑与城中盐课亏空有所牵连。为保境安民,彻查匪踪,恳请将军行个方便,允本官属下在军营外围及黑石堡周边进行有限度的勘察搜捕,以绝匪患。” 他措辞谨慎,将私铸军械的惊天秘密暂时隐去,只提“匪患”和“不明物资”。

李崇义闻言,浓眉微蹙,目光如炬直视穆之:“黑石堡?那地方荒废多年,竟又成了匪巢?” 他沉吟片刻,随即爽快道:“穆大人为地方安宁,亲冒风雪,李某佩服。剿匪安民,亦是边军职责。赵副将!”

“末将在!”赵承载跨前一步。

“传本帅令!着斥候营调拨一队精干斥候,协同穆大人所部,对黑石堡及其周边十里范围,进行彻底搜索!务必将匪踪查明!另,军营外围屯田、辅兵驻地等处,穆大人若有需要,可在斥候陪同下进行勘察,军中各部需全力配合!” 他命令下达,干脆利落,毫无推诿。

“末将领命!”赵承载应声,转身出帐安排。

“多谢李将军深明大义!”穆之致谢,心中却并无轻松。李崇义的态度磊落,配合积极,但其命令中,“军营外围”、“斥候陪同”、“有限度勘察”等词,也清晰地划定了界限——军营核心区域,仍是不可触碰的禁地。

李崇义的目光扫过穆之身后的东野轩,那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穆大人,军营重地,关系北疆防务,内中多有军机要务,非比寻常。核心区域,恕李某不能开放。若有惊扰,恐生变故,望大人体谅。” 他的理由堂堂正正,无可指摘。

穆之点头表示理解:“将军职责所在,本官明白。只在许可范围内行事。” 他暗中观察李崇义的神情,那刚毅的脸上除了军人的肃然,似乎并无丝毫心虚或慌乱。

穆之等人离开后,偌大的中军帐内只剩下李崇义一人。炭火噼啪作响,帐内温暖如春,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骤然凝聚的沉重。

他缓缓起身,走到帅案旁一个不起眼的铁箱前。打开箱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封家书,一枚磨损的玉佩,还有…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磨破的灰色粗布。那布料的质地,与黑石堡密室里发现的染血军布,一模一样!

李崇义拿起那块旧布,粗糙的触感仿佛带着沙场的风霜和血腥。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布片上一块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眼神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痛苦、追忆、还有深沉的愧疚。

就在这时,帐外亲兵低声道:“大帅,有密信。”

李崇义眼神一凛,迅速收起布片,恢复威严:“呈上来。”

亲兵低头入内,呈上一个没有署名的、极其普通的竹筒。李崇义挥退亲兵,打开竹筒,抽出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只有一行用左手写就、歪歪扭扭却字字诛心的字:

> “旧事若发,麾下三千英魂污名加身,九泉难安!李氏满门忠烈,亦受株连,百年清誉尽毁!望将军慎之!”

“砰!” 李崇义一拳重重砸在坚硬的帅案上!指关节瞬间发白!那张坚毅的脸庞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微微扭曲,额角青筋暴起。他死死攥着那张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仿佛要将那无形的枷锁捏碎!

“张显宗…!”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带着滔天的恨意。

这“旧事”,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也是张显宗及其背后黑手死死扼住他咽喉的锁链!那是数年前一场惨烈的边境遭遇战,一次因情报严重失误和后方补给断绝而导致的重大伤亡。为了稳定军心,为了保全更多将士的性命和朝廷的颜面,也为了…保全某些人的利益,一份经过“修饰”的战报被呈了上去。真相被掩盖在黄沙和鲜血之下。而那块染血的旧布,就属于他当时战死沙场、至死都守护在他身前的亲卫队长!那三千阵亡将士的清白与冤屈,如同沉重的山岳,压得他喘不过气。张显宗这毒蛇,不知从何处洞悉了这桩秘辛,竟以此作为要挟!

他痛苦地闭上眼。一边是麾下冤死将士的清白与家族满门的安危,一边是眼前这正在发生的、同样可能祸国殃民的滔天罪行!

帐内死寂,只有炭火爆裂的轻响和李崇义沉重的呼吸声。良久,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将那张纸条凑近炭盆,火焰瞬间吞噬了那恶毒的威胁,化作一缕青烟。

他坐回帅位,挺直了脊梁,如同山岳。他绝不会主动助纣为虐,去构陷穆之这样的正直官员。但他也无法挣脱这沉重的枷锁,去主动揭发那可能引燃旧事的黑幕。他所能做的,唯有在职权范围内,守住底线,不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给张显宗,也绝不主动踏过红线去陷害穆之。这沉默的坚守,是他此刻唯一能为自己、为那些逝去的英魂保留的最后尊严。这无形的枷锁,沉重得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回到巡察行轩的密室,穆之屏退左右,只留东野轩。

“大人,李将军态度磊落,治军有方,似乎…并无问题?”东野轩回想军营见闻,仍感震撼,那严整的军容绝非伪装。

穆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依旧纷飞的大雪,缓缓摇头:“恰恰相反。正因为他治军如此严谨,军营整肃如此,黑石堡的私铸作坊和赵魁一伙能在他眼皮底下活动,甚至最后消失于军营外围的屯所…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洞悉的光芒:“李崇义的反应,看似磊落配合,实则处处透着无奈与挣扎。他允许我们搜查外围,却严防死守核心区域,与其说是保护军机,不如说是在…保护某种他无法言说的秘密。他划定的界限,清晰得近乎刻意。”

穆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当本官提及黑石堡和‘不明物资’时,他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不是惊讶,而是沉重与痛苦。赵承载领命时,李崇义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有关切,更有一种托付般的凝重。”

“最关键的是,”穆之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笃定,“本官离开时,最后提及了一句‘愿早日查明真相,告慰枉死者’。李崇义当时的回应是‘但愿如此’,语气中并无破案在望的欣慰,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无力感。这绝非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统帅该有的反应。”

穆之的眼神锐利如刀,穿透了表象:“他不是主谋。他更像是一个…被无形枷锁困住的猛虎。张显宗那伙人,必然掌握着能置他于死地、甚至牵连他满门和麾下英魂的‘旧事’!这‘旧事’,就是他无法挣脱的枷锁,让他不得不对眼皮底下的罪恶保持沉默,甚至被迫划出界限。他今日的配合,已是他在枷锁下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不助纣为虐,亦不主动陷害,便是他坚守的底线。”

东野轩倒吸一口凉气:“那…我们该如何?”

“关键在‘旧事’!”穆之斩钉截铁,“找到张显宗要挟李崇义的‘旧事’!这不仅是破局的关键,更是…解开这位正直将军枷锁的唯一钥匙!同时,盯死那个屯所!赵魁和私铸军械的最终去向,必与此有关!”

风雪拍打着窗棂,密室内的空气凝重如铅。将军的枷锁,是正直者的困境,也是阴谋最坚固的盾牌。而揭开尘封的“旧事”,将成为刺破这盾牌、直抵黑暗核心的致命一击。前方的路,在风雪与铁血的交织中,愈发凶险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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