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化城的风雪似乎永无止境,巡察行轩内,炉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因“黑石堡军械与血布”而骤然降临的凝重寒意。辽西驻防将军李崇义——这个以刚直治军闻名的名字,此刻却与走私、灭门案的阴影纠缠不清。穆之端坐案前,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桌面,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窗外的风雪,落在那座沉默的辽西军营。李崇义会是主谋?还是…如同那黑色石屑一般,只是庞大阴谋中被裹挟的一环?答案,或许就藏在张师爷用来胁迫他的“旧事”里。
慕婉儿在行轩偏厅临时辟出的验伤室内,对那几片从黑石堡密室带回的、染有暗褐污迹的粗布进行着极其细致的检验。药炉上蒸腾着特制药水的微苦气息。她先用特制的溶剂小心洗去浮尘和盐渍,露出布料的原貌——质地粗糙厚实,正是数年前辽西边军通用的冬季作训服布料。随后,她取了一小点污迹,置于水晶薄片上,滴入试剂。在特制的琉璃灯下,污迹迅速呈现出特有的暗红色反应。
“大人,”慕婉儿将结果呈报给穆之,声音带着医者的冷静与确认,“布上污迹确为人血无疑。根据血液凝固形态和渗透布料的程度判断…绝非新染。其陈旧程度,至少在三到五年之间。与我们在堡内发现的生锈军械部件年代相符。” 这无疑指向了一段被刻意掩埋的、发生在数年前的流血事件。
与此同时,东野轩顶着风雪,持穆之手令,强行进入了连化城府衙尘封已久的旧档案库。库内霉味刺鼻,蛛网遍布。他目标明确,翻找着数年前关于边境摩擦、尤其是涉及李崇义所部的军情邸报、战报及抚恤记录。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中,一份标注着“癸未年冬月,黑石口遭遇狄戎游骑记略”的薄册引起了他的注意。
战报写得极其简略模糊:称李崇义将军遣精骑一队,巡边时遭遇小股狄戎游骑,激战小胜,驱敌于境外,斩首若干,自损轻微。附带的抚恤名单上,只有寥寥三五个名字。然而,东野轩鹰隼般的目光立刻捕捉到了异常——这份战报的措辞过于空泛,缺乏具体细节;更关键的是,旁边一份由府衙户房存档的、对应年份的阵亡士卒抚恤发放记录副本上,有几个名字的抚恤金额标注明显偏高,且备注含糊地写着“特恤”二字,发放时间也晚于常规批次。这细微的差异,如同一道刻意修补却仍显突兀的裂痕,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记录并不真实。有人为这场“小胜”付出了远超记录的代价。
最艰难也是最关键的一步,落在了阿尔忒弥斯身上。她需要找到那场被掩盖的战斗的亲历者。根据东野轩从旧档案中梳理出的阵亡者籍贯信息(包括那些“特恤”对象),以及可能存在的幸存者线索(若有重伤退役者),阿尔忒弥斯锁定了辽西边境几个偏僻的村落。
她换上了不起眼的粗布袄裙,银发仔细包裹在厚厚的头巾里,像一道融入风雪的影子,悄然潜行在荒凉的边境线上。村落凋敝,人烟稀少,幸存者要么早已离乡,要么对当年之事讳莫如深。张师爷的阴影似乎早已延伸至此,村民们眼神闪烁,充满警惕。
阿尔忒弥斯凭借着超乎常人的耐心和敏锐的观察力,在一处几乎被大雪掩埋的山坳村落里,发现了一个独居的老猎户。老人瘸了一条腿,眼神浑浊,但阿尔忒弥斯注意到他屋内墙角挂着一柄制式老旧、保养却异常精良的军刀刀鞘。她并未直接询问,而是连续数日,以迷路讨水、交换山货等理由接近,默默帮助老人劈柴、清扫积雪,用行动赢得了老人一丝微弱的信任。
终于,在一个风雪稍歇、炉火摇曳的黄昏,当阿尔忒弥斯“无意”中擦拭着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柄短刃(形制与老兵的刀鞘相配)时,老人布满皱纹的眼角剧烈地抽搐起来。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他干枯的手死死抓住那冰冷的刀鞘,仿佛抓住了那段沉痛欲绝的记忆。
“…黑石口…那不是遭遇战…是…是送死啊!”老人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刻骨的悲愤和恐惧,断断续续地讲述了那场被尘封的血战:
错误的号角:那年冬天,将军(李崇义)接到紧急军情,称有小股精锐狄戎潜入黑石口一带,意图破坏烽燧。将军立即派出他们这支最精锐的斥候小队(老人时任队副)前往清剿。
致命的陷阱: 然而,等待他们的不是小股游骑,而是狄戎精心布置的伏兵!他们一头撞进了包围圈。箭雨如蝗,刀光如林。战友们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了雪地。他们拼死抵抗,才勉强撕开一道口子,十人小队,最终只逃出来三个,还个个带伤。
将军的枷锁:惨败的消息传回,将军如遭雷击,悲愤欲绝。他本欲如实上报,严查情报来源。但就在这时,当时还是府衙书吏的张显宗(张师爷)出现了。他带来了“证据”,证明情报来源“可靠”,暗示是李将军“贪功冒进”、“指挥失当”才导致惨败。若如实上报,不仅将军本人前途尽毁,战死的兄弟也会被扣上“无能”、“冒进”的污名,家属连抚恤都拿不全!为了保全将士死后的名誉,为了那些孤儿寡母能活下去,将军…将军他…在张显宗的“协助”下,篡改了战报,将那场惨烈的伏击战,报成了微不足道的“遭遇小胜”。阵亡的兄弟,只能以“特恤”的名义,偷偷给家属一些补偿。
恶魔的契约: 从此,张显宗便如跗骨之蛆,掌握了将军这个致命的把柄。他步步高升,成了连化城说一不二的张师爷,而将军则成了他手中一把沉默的刀鞘。张师爷利用将军的默许(主要是对边境特定区域“放松”巡逻,默许使用废弃的烽燧堡),在辽西编织起庞大的走私网络。老人隐姓埋名,带着残躯和沉重的愧疚,在此了却残生。
阿尔忒弥斯带着老兵的证词和深埋心底的震撼,连夜返回巡察行轩。当老兵含泪的叙述在东野轩记录的纸页上铺开,与慕婉儿的血迹鉴定、东野轩发现的档案矛盾完美印证时,所有的线索终于汇聚成一条冰冷刺骨的真相之河。
穆之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之力: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王景山在黑石堡看到的,绝不仅仅是私盐!那些生锈的军械部件,尤其是…那些染着当年阵亡将士鲜血的旧军布!这些,都是张显宗用来要挟李崇义将军、证明其当年‘罪行’的铁证!是张显宗控制辽西命脉的根基!”
他拿起那片在慕婉儿药水中浸泡过、颜色愈发刺目的血布残片:
“王景山认出了那是军布,或许还察觉了上面的血迹和陈旧军械的异常…他无意中触碰到了张显宗最核心、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才是招致灭门的真正原因!张显宗必须让他永远闭嘴,甚至不惜将整个王家连根拔起,并精心布置嫁祸,将水彻底搅浑!”
尘封的血债终于重见天日,它不仅解释了李崇义将军的困境,更彻底揭露了张师爷张显宗阴毒狠辣、操控一切的野心。巡察行轩内,炭火盆的光焰跳跃着,映照着众人凝重而决然的面容。指向张显宗的利剑,已然铸成。
喜欢衣冠谋冢请大家收藏:(m.ququge.com)衣冠谋冢趣趣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