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5日中午，中卫的天空是一种被沙尘过滤过的、病态的黄色。风中带着沙砾，吹在人脸上，有种细微的刺痛感。但这丝毫影响不了那道横亘在荒原上由人力构筑的防线所散发出的肃杀之气。
第三集群的士兵们，以营为单位，沉默地站在他们的阵地上，他们的脚下，是那道令人望而生畏的三层阶梯野战工事，如同一道黑色的、匍匐在大地上的山脉。
王龙，第四十三军的军长，正烦躁地用望远镜眺望着北方。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和一丝隐藏的担忧。“他娘的，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没见着人影？”他放下望远镜，回头冲着身边的参谋吼道，“再跟指挥部确认一次，林标那老小子是不是迷路了？”
参谋还没来得及回答，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丝异动。
那不是丧尸大军奔袭时那种遮天蔽日的黑色浪潮，而是一股股细碎的、移动的烟尘。紧接着，引擎的轰鸣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断断续续地顺着风传来。那声音疲惫、嘶哑，充满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终于，第一辆车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那是一辆步兵战车，紧随其后，是更多的步兵战车和卡车，它们像一群刚刚从炼狱中逃出的幽灵，组成了一支蹒跚、残破的钢铁长龙。
这支部队缓缓驶入第三集群预设的集结点。
引擎声一台接一台地熄火，世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第四集群的士兵们从车队走了下来。他们的脸上，覆盖着一层由硝烟、尘土和汗水混合而成的灰色面具。
钟奎站在迎接队伍的最前方，他身边是物资部的李文浩和第四十三军军长王龙。他穿着一身干净的作战服，身姿笔挺，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平静地审视着眼前这支在蒙古长途行军的友军。
王龙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骂道：“他娘的……这帮兄弟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吧？跟那几千万丧尸赛跑了几天几夜……能活下来就是奇迹。”
李文浩则指挥着物资部的人员，将一排排早已准备好的、装满柴油的油桶推上前去。那数千个绿色的油桶，在荒原上排开，像是一片代表着希望的森林。
一个高大但略显佝偻的身影，从一辆指挥车上走了下来。他穿着第四集群的将官服，但衣服上满是破口和油污。他就是林标。这位曾经锐利如刀的军事家，此刻像一头在风雪中搏杀了太久的孤狼，身上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疲惫。他的头发凌乱，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在看到钟奎的瞬间，依旧闪过一丝熟悉的、属于战略家的锐利光芒。
林标没有说话，只是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钟奎面前。
“林司令。”钟奎率先开口，声音平静而沉稳，像是在这片混乱的场景中投下了一颗定海神针。
“钟司令。”林标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钟奎身后那些严阵以待、装备精良的第三集群士兵，以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油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知道，钟奎不仅仅是来迎接他，更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这里，有足够的力量接下他这个烂摊子。
“内蒙古的矿场和油田，所有工人和技术人员，已经成功转移到兰州了。”林标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仿佛在汇报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战役，“我们没有丢掉最宝贵的人才。”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北方那片昏黄的天空，“但是，那两千万的尾巴，我们没能彻底甩掉。根据最新的侦察，它们的前锋部队，距离这里，只剩下不到三十公里。最多一个小时，就会兵临城下。”
钟奎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旁边一辆展开了巨大电子地图的移动指挥车。“林司令，我们时间不多。先补充燃料，边走边说。”
林标没有客套，他转过身，对着自己的部队下达了简短的命令。第四集群的士兵们，在看到那些码放整齐的油桶和物资时，他们以一种机械般的、被刻入骨髓的效率，开始给自己的钢铁伙伴补充燃料。加油的“咕咚”声，压缩饼干包装袋的撕裂声，士兵们狼吞虎咽的咀嚼声，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劫后余生的、真实的交响乐。
林标和钟奎一同走到了电子地图前。
“这是我的防线。”钟奎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那是一道从中卫起，向南连接固原、天水，最终与陇南连为一体的防线。“一道基于三层阶梯野战工事和纵深壕沟带构筑的防线。理论上，足以抵挡五千万级别的尸潮正面冲击。”
林标的目光落在那道防线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能看出这条防线设计的精妙之处，那是将工程学、火力配置和丧尸行为学完美结合的产物。
“但是，”钟奎话锋一转，“我不想和它们硬碰硬。两千万的尸潮，哪怕能赢，我的第三集群也要被打掉半条命，弹药储备会瞬间见底。这对我们未来的战略发展，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抬起头，看向林标。
“所以，我需要你，林司令。需要你的第四集群，再帮我最后一个忙。”
林标沉默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钟奎的手指，在地图上那道猩红色防线的东侧，画出了一条平行的、向南延伸的虚线。那条虚线，紧贴着防线，像一条依附于山脉的河流。
“我需要你们，沿着这条路线，继续向南。你们不用再逃了，只需要保持一个稳定的速度，把追击你们的丧尸大军，从现在这个庞大的面，拉扯成一条线。”钟奎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仿佛在讲解一道数学题，“S4敏丧尸的智慧，让它们懂得集中优势兵力。但它们的思维依旧存在局限，在追击单一目标时，为了保证追击效率，它们会不自觉地将庞大的尸潮，收缩成一个前进效率最高的、狭长的阵型。我要的，就是这个‘一字长蛇阵’。”
王龙在一旁听得瞪大了眼睛，他大概听明白了，钟奎这是要把那两千万的丧尸，骗成一根长长的队伍。
“等你们的部队，作为‘蛇头’的诱饵，彻底通过我防线的最南端，脱离战场。”钟奎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锋芒，“那时候，这条长达上百公里的‘蛇身’，将会完整地、侧面暴露在我第三集群的火力之下。”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林标消化这个疯狂计划的时间。
“然后，我会命令全线开火。但我们的目标不是全歼，而是将这条‘蛇’打断、打残，最重要的是，激怒它。让它失去理智，疯狂地向我这条看起来‘更近’的防线发起冲击。”
“最后，”钟奎的手指，在防线前方那片广阔的区域重重一点，那里，被标注了密密麻麻的、代表着陷阱的符号，“我会把它们，引入我为它们准备好的坟墓。三十条深达十米、宽达二米、总长五百公里的壕沟。我会让推土机部队，在它们填满壕沟之后，把它们……活埋在里面。”
活埋。
当这两个字从钟奎口中平静地吐出时，连林标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这个计划，冷静、精准、高效，却也残酷到了极点。这是为两千万丧尸准备的一场世纪葬礼。
指挥车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个计划的宏大与冷酷所震撼。
林标静静地看着地图，看着那条代表着第四集群命运的虚线，看着那片即将成为尸山血海的战场。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推演着这个计划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的变数。几秒钟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钟奎。
他那张布满疲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燃烧着一种被重新点燃的、名为“战意”的火焰。他看到了破局的希望，看到了一个比他自己的“分流大迂回”更加大胆、更加彻底的方案。
他伸出手，在通讯器上按了一下，接通了第四集群所有营级以上指挥官的频道。
然后，他对着钟奎，只说了一个字。
“好。”
这个字里，没有感谢，没有客套，只有同为顶尖战略家之间，对彼此智慧与胆魄的最高认可。这一个字，代表着他将自己麾下十多万将士的性命，以及这场战役的指挥权，毫无保留地交到了钟可的手中。
通讯频道里，传来了林标那沙哑却依旧充满力量的声音：“第四集群，所有单位听令！补给完成的部队，立刻发动引擎！目标，正南方！我们不走了，我们去给第三集群的兄弟们，当一次鱼饵！”
命令下达，刚刚得到片刻喘息的第四集群，再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士兵们的脸上，疲惫依旧，但麻木和绝望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壮而决绝的意志。他们不再是亡命奔逃的兔子，而是引诱巨龙步入陷阱的猎人。
林标最后看了钟奎一眼，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登上了自己的指挥车。庞大的钢铁洪流，调转方向，沿着钟奎画出的那条虚线，再次化作一股烟尘，向着南方绝尘而去。
钟奎站在原地，目送着林标的部队远去。他转过身，面向北方，那片昏黄的天际线尽头，丧尸的阴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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