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风，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萧索。它吹过第三集群那道由泥土构筑的、长达五百公里的三层阶梯野战工事，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在这道防线的背后，近三十万名第三集群的士兵，像幽灵一样潜伏着。
“所有单位，按预定方案，进入隐蔽状态。”
钟奎的声音通过第三集群的频道，清晰地传入每一位营级以上指挥官的耳中。
命令被以一种近乎恐怖的效率执行着。
士兵们沉默地将一箱箱沉重的弹药搬上三层阶梯野战工事。墨绿色的弹药箱码放得整整齐齐，像是一排排沉默的墓碑。旁边，一挺挺7.62毫米轻机枪、12.7毫米重机枪和一架架3迫击炮被固定好，黑洞洞的枪口和炮口，如同凝固的死亡之眼，无声地注视着空无一人的北方。
做完这一切后，士兵们没有丝毫停留。他们像退潮的海水，悄无声息地滑下工事的背坡，躲进早已挖好的、能够完全遮蔽身形的散兵坑和掩体里。
短短十几分钟内，那道原本应该人头攒动、杀气腾腾的钢铁防线，变得空无一人。只剩下风，吹过那些摆放整齐的武器和弹药，卷起几片干枯的草叶，在空旷的阵地上打着旋。
这是一座鬼城，一处为两千万亡灵精心准备的巨大陷阱。
第四十三军的阵地上，军长王龙正蹲在一个掩体的边缘，死死地盯着战术平板上无人机拍摄到的画面，那是阵地前方那片烟尘滚滚的荒原。他身边的参谋能清晰地听到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他娘的，”王龙放下战术平板，声音压得像一头焦躁的野兽，“让咱们三十万弟兄在这里装死，眼睁睁看着林标那老小子带着他的人在鬼门关门口溜达？这要是玩脱了，咱们可连给他们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焦躁，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友军安危的担忧。他知道林标的第四集群刚刚经历了怎样的地狱追逃，现在又要充当诱饵，这无异于让一个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人去跑一场马拉松。
而在数十公里外的另一段防线上，第四十四军军长楚云飞则显得镇定许多。他同样手持战术平板，但姿态儒雅，仿佛在欣赏一幅波澜壮阔的战争画卷。
“军长，”他身边的一位年轻团长忍不住低声问道，“我们真的要等那两千万丧尸的侧翼完全暴露在我们面前吗？它们的先头部队已经能看到了，万一……万一它们突然转向，我们这道防线岂不是要承受最猛烈的冲击？”
楚云飞缓缓放下望远-镜，镜片反射着天空病态的黄色光芒。他拍了拍那位团长的肩膀，声音沉稳：“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我们这道固若金汤的防线，是‘正兵’，是摆在明面上的威慑。而林司令的第四集群，就是那支‘奇兵’。钟司令此举，看似冒险，实则是抓住了S4丧尸智慧的致命弱点——属于丧尸的偏执与好胜。”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那两头S4，它们已经追了林司令几千公里，在它们的思维里，林司令的部队是唯一的猎物，是必须撕碎的挑衅者。它们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唾手可得的目标。钟司令赌的，就是这份偏执。他要将这股足以毁灭一切的丧尸洪流，拉成一字长蛇阵，然后我们突然侧击这个一字长蛇阵，让丧尸只能全线进攻我们的防线，而不是单点突破。”
……
距离钟奎第三集群防线以东约三公里，一条平行的死亡之路上，林标的第四集群正在进行着他们最后的、也是最悲壮的一次行军。
数千辆军车组成的钢铁洪流，不再是亡命奔逃，而是保持着一种精准而稳定的巡航速度。引擎的轰鸣声不再狂暴，变得沉重而疲惫，每一台发动机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林标的指挥车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他那张原本就孤僻深沉的脸上，此刻更是被疲惫刻下了深深的沟壑。他没有看窗外，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战术平板。
屏幕上，代表着他麾下各个部队的绿色光点，正沿着一条笔直的南向虚线缓缓移动。而在他们身后，一片巨大到令人绝望的红色阴影，正死死地咬住他们，如影随形。
那红色阴影，就是两千万丧尸组成的追击大军。
在两头S4敏丧尸的精确指挥下，这股庞大的尸潮，为了保证最高的追击效率，已经被不自觉地拉扯成了一个极其狭长的、首尾长达上百公里的“一字长蛇阵”。
冲在最前面的，是数百头速度最快的S3敏丧尸，它们像一群黑色的猎犬，始终与第四集群的队尾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既不发动攻击，也不被甩开。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最沉重的精神压迫。
在它们身后，是体型庞大的S3力、S2敏、S2力，以及数量无穷无尽的S1和S0丧尸。它们汇成一条黑色的、奔腾不息的死亡之河，河水翻涌着腐烂的恶臭，河岸是无垠的荒原，而河的尽头，就是林标这支疲惫的诱饵。
“报告司令！”通讯器里传来一名营长的嘶哑声音，“五十九军三师三营七连的一辆步战车引擎过热，抛锚了！我们……我们无法拖拽，后面的尸潮跟得太紧了！”
林标的瞳孔猛地一缩。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命令五十九军三师三营七连，放弃车辆。人员转移到其他车辆上。快！”
“可是……车上的弹药……”
“执行命令！”林标的声音如同冻结的钢铁，不带一丝感情。
通讯切断。林标缓缓靠在椅背上，他能想象到那辆步战车里的士兵，在最后时刻丢弃自己战车的画面。从外蒙古到中卫，这样的场景，已经上演了无数次。他的心，早已被磨砺得坚硬如铁，但每一次，依旧会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将自己的命运，将这十多万将士的性命，都押在了钟奎那个疯狂的计划上。他相信钟奎的智慧，但等待宣判的过程，依旧是一种极致的煎熬。
他抬起头，透过潜望镜，看向西边那条平静的地平线。那里，是钟奎的防线。那里，有三十万友军正在像他一样，等待着。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第三集群的阵地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以及一种从大地深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如同闷雷滚动的轰鸣。
那是两千万丧尸的脚步声汇聚成的共鸣，它让大地为之颤抖，让空气为之凝固。
王龙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步枪，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甚至能闻到风中传来的、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烂与血腥的恶臭。
终于，在地平线的尽头，那条黑色的河流出现了。
它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扑向防线，而是严格地沿着三公里外的轨迹，平行地向南流淌。那是一副无比壮观，又无比诡异的画面。数不清的丧尸，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形成了一条望不到边际的黑色长带，从第三集群的眼前缓缓“流”过。
冲在最前面的S3敏丧尸，身形矫健，动作迅捷。它们偶尔会停下脚步，歪着头，用那双猩红的眼睛，好奇地望向这边空无一人的防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追击前方猎物的本能，让它们没有丝毫停留，继续向前追去。
潜伏在掩体里的士兵们，透过无人机返回的屏幕画面，看着这支从自己眼前经过的死亡军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他们距离死亡如此之近，近到能看清那些丧尸脸上腐烂的肌肉和口中滴落的黑色涎水。
钟奎的移动指挥车内，气氛同样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参谋都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主屏幕上的动态地图。
代表林标部队的绿色箭头，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南移动。而它身后的红色“长蛇”，也忠实地跟随着。
10月6日，凌晨。大半天已经过去了。
“报告司令！第四集群先头部队，已通过我防线最南端！”
“报告！第四集群主体，已通过！”
“报告！第四集群队尾，距离我防线最南端，还有五公里……三公里……一公里！”
“已通过！林司令的部队，已全部脱离战场！”
当最后一句报告响起时，整个指挥部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诱饵，成功脱离。
而那条长达上百公里的、由两千万丧尸组成的“一字长蛇阵”，此刻，正将其最脆弱、最完整的侧翼，毫无防备地，彻底暴露在了第三集群那延绵数百公里的火力网之下。
钟奎的眼中，闪过一道冰冷刺骨的锋芒。他看着地图上那条完美的“长蛇”，像是在欣赏一件凝聚了自己全部心血的艺术品。
他缓缓抬起手，接通了全集群的指挥频道。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撕裂天地的意志。
“命令，第三集群所有单位，上阵地。”
一声令下，死寂的防线瞬间“活”了过来。
近三十万名士兵，如同从地下生长出来一般，在同一时间，悄无声息地从掩体中跃出，以最快的速度冲上三层阶梯野战工事，奔赴各自的战斗岗位。
装填弹药，打开保险，校准目标……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令人窒息。在短短十几秒内，空旷的野战工事，变成了一头武装到牙齿的战争巨兽。
王龙第一个冲上了阵地，他一把推开机枪手，亲自握住了重机枪的握把，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侧方那片蠕动的黑色海洋，脸上露出了嗜血而狰狞的笑容。
楚云飞也拔出了自己的配枪，站在阵地的最高处，衣角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整个第三集群，所有的炮口、所有的枪口，都在这一刻，对准了同一个目标。
钟奎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指挥车的钢板，落在了那片即将化为炼狱的战场上。
他举起通讯器，凑到嘴边，用一种冰冷到极致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下达了最终的审判。
“时机已到，立即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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