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不良井,地底。
那股混杂着血腥、药草和潮湿泥土的气味,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片不见天日的地下王国。
周邦彦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剧烈地咳嗽起来。
每一次喘息,都像是在拉动一个濒临破碎的风箱,喉头涌上的腥甜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梦到了火,焚天的火,还有李师师在火中决绝的背影。
“少帅,您醒了?”
一直守在旁边的刀十三连忙上前,将一碗温热的药汤递到他嘴边。那药汤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苦涩味道。
周邦彦没有接。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暗室顶上那唯一的、拳头大小的通风口,仿佛能穿透层层的泥土,看到外面那片被乌云与权谋彻底笼罩的天空。
“消息……都确定了吗?”
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肺腑里挤出来的。
不良帅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在摇曳的油灯下显得愈发凝重,他点了点头,声音沉得像块铁:
“确定了。一个时辰前,高俅的铁鹰卫已经将整个艮岳围得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对外宣称,官家忧心国事,操劳过度,不慎跌倒,龙体有恙,需静养,谢绝一切探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师师姑娘……也被一同软禁在内,名义上是‘侍疾’,实则……生死不明。”
“另外,”不良帅的声音更低了,“蔡京和高俅联手,已经派兵镇压了西城的民变。鲍六郎他们组织的护田队……损失惨重,大部分兄弟都折在了里面,血流成河。”
“高俅伪造的调兵圣旨,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到西水门雷横那里了。”
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而残忍地扎在暗室中每一个人的心上。
他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在绝对的皇权与军权面前,似乎都成了以卵击石的笑话。
敌人用最蛮横、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将他们所有的反抗都轻而易举地碾得粉碎。
暗室之内,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没用的……全都没用!”
鬼十七赤红着双眼,不是砸墙,而是狠狠一拳砸在自己的胸口,发出一声闷响。
他嘶吼道,“我们拿命去填,人家动一动手指头,就把窟窿堵上了!这天,是他们的天!我们算个什么东西!”
这句充满血泪与不甘的嘶吼,说出了所有幸存的拱圣营旧部的心声。
他们不怕死,他们怕的是死得毫无价值,怕的是用性命撞开的裂缝,在转眼间就被敌人用更厚重的墙堵上。
然而,就在这片足以将人彻底吞噬的黑暗与绝望之中,周邦彦却缓缓地笑了。
他的笑声很轻,很嘶哑,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与冰冷。
像是在地狱里盛开的雪莲,妖异而又充满了生命力。
“谁说,没用了?”
他挣扎着,想要从那张简陋的石床上坐起来。刀十三连忙上前,用自己的后背稳稳地垫住了他。
周邦彦的目光,如同一道迟缓却锋利的刀锋,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扫过那一张张写满了绝望、愤怒与不甘的脸。
“你们以为,我们输了?”
他摇了摇头,那双原本因重伤而涣散的瞳孔中,重新燃起了那股令人心悸的、如同野火燎原般的疯狂火焰。
“不。恰恰相反。”
“从官家,用那方象征着皇权的端砚,狠狠砸向自己额头的那一刻起,这盘棋,才刚刚进入真正的中盘。”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般,在每个人的心中炸响。
“他用自己的血,用一个帝王的尊严,告诉了我们三件事。”
周邦彦伸出了一根因为用力而不住颤抖的手指。
“第一,他醒了。他不再是那个任由蔡京和高俅摆布的提线木偶,他有了反抗的意志,哪怕这种意志是以自毁为代价。”
他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
“第二,他信了。他信了师师的话,信了二十年前拱圣营的滔天奇冤,信了蔡京和高俅那早已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
周邦彦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而冷酷的弧度。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怕了。他比任何人都怕死,比任何人都怕这赵氏江山断送在他的手里。所以,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能够替他斩断这一切枷锁、清扫门户的快刀。”
“而我们,”他的目光灼灼,“就是那把刀。”
“他将师师连同那份藏着‘破甲图’的《千里江山图》一同锁在艮岳,名为囚禁,实为……保护!”
“他在用自己的性命,为我们保住那翻盘的唯一希望!”
“他在等,等我们在外面,为他创造一个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挥下屠刀的机会!”
周邦彦的话,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不是闪电,闪电只有一瞬的光。
这是火种!足以将他们所有人心中早已熄灭的死灰,重新燃成燎原烈焰!
原来这一切不是结束,而是官家,用自己的血,为他们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可是少帅,”鬼十七依旧无法理解,他指了指头顶,“我们现在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不良井,外面全是皇城司和铁鹰卫的眼线,我们连门都出不去,又能做什么?”
“谁说我们要出门了?”周邦彦的眼中闪过一丝属于“野狗”的狡黠与狰狞。
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不良帅,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与黑暗中的魔鬼交易:
“帅座,我记得您说过,这不良井,明面上只有一个出口,但暗地里,却有一百零八条不为人知的水道与密径,如同蛛网般遍布整个汴京城的地下。”
不良帅那双死水般的眸子猛地一亮,他瞬间明白了周邦彦的意图,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精光:
“你是说……”
“他们封得住地面,难道还能封得住这地底下的黄泉路吗?”周邦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嗜血的笑容。
他转过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刀十三:“我的伤,还能撑多久?”
刀十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嘶哑地答道:“若……若用我拱圣营的禁术‘燃魂三针’,以银针封死心脉,强行激发潜能,可保少帅三炷香的时间内,恢复七成战力。”
“但……但代价是……”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三针过后,少帅的五脏六腑将如烈火烹油,提前透支未来十年生机。您的鬓发会当场化为霜白,此后气血衰败,再也无法拉开任何一张三石以上的硬弓。这……这是在用命,换三炷香的时间!”
“够了。”
周邦彦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干脆得像一把出鞘的刀。
十年阳寿,换三炷香的翻盘时间。
去救他最爱的人,去为这沉沦的江山搏一个未来。
这笔买卖,值!
“帅座,”他看向不良帅,下达了第一道命令,“立刻召集所有还能动的兄弟,准备家伙。”
“鬼十七,”他又看向鬼十七,“去把我们所有的‘家当’都拿出来,尤其是那些我们从漕帮张横那里换来的‘好东西’,一件都不要留。”
“刀十三,”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医官身上,平静而决绝,“准备施针。”
周邦彦的眼中,杀机毕露,再无一丝一毫的虚弱。
“他们不是喜欢看戏吗?”
“那我们,就给这汴京城,点一把永不熄灭的孤城暗火!”
“我要让这火,烧穿他们的眼睛,烧断他们的根基,烧出一个……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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