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蕾闻声挑眉看他,嘴里还嚼着爆米花,含糊却干脆地应道:“对啊!”
她目光明亮,面上的表情看上去也人畜无害:“我只是来告诉我老公,我不吐——了,没想到竟碰到如此好玩的事情。我不能参与解题吗?”
韩蕾将那个“吐”字咬得很重,格尔泰觉得她有些无礼,不禁蹙眉。
“呃……哪里,哪里。”格尔泰一怔,上下打量着这个体态消瘦的小姑娘,点头道:“当然可以。只要是大景人皆可参与。”
“嗯!这还差不多。”韩蕾理所当然的点头,转头张开嘴,紫檀会意,立刻将一只剥壳的小龙虾塞进她的嘴里。
“咳!”赵樽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翘起的唇角。
他知道韩蕾既然如此淡然从容,自然是有应对的把握。
他才不管什么使者不使者呢,直接抛在一边,低下头凑近韩蕾面前。
赵樽柔声问:“丫头,何为老公?”
韩蕾看着面前放大的脸,甜甜一笑。“老公就是你啊!就是相公的意思。我叫你老公,你要叫我老婆。”
“老婆?”赵樽喃喃念道。
“老公!”韩蕾回应他。
“老婆!”赵樽勾唇。
“呵呵呵……”韩蕾娇憨的笑着将油腻的嘴在他的衣袍上蹭了蹭。
苍州官员包括骆海都转头望天,似乎早已习惯了他们王爷和王妃秀恩爱的场面。可阿拉和蒙国的使者们却都瞪大眼看着他们俩。
现在是在谈两国交流好不好?输了,大景可是要割让凌安城的。这苍州王竟然如此儿戏?还当他们不存在?
蒙国使者哈萨顿时觉得被轻慢了,重重“哼”了一声,将那两个秀恩爱的注意力拉回到正题上。
哈萨满面怒容:“这位姑娘,你刚刚解的题……”
“贵使这道题,倒也有趣。”韩蕾立刻转头打断他,“首层六窗,次层倍增为十二,三层再倍为二十四,直至九层,应为三百八十四窗。求和乃是等比数列,公比为二,首项为六,项数为九。套用求和公式,总数应为六乘以(二的九次方减一),再除以(二减一)。二的九次方为五百一十二,减一得五百一十一,再乘以六,得三千零六十六。”
她语速平稳但却极快,清晰无误地将计算过程和结果道来,甚至略过了对方恶意添加的塔尖窗。
因为,那根本就是扰乱视听的陷阱。
“错!”哈萨面上露出一丝阴笑。
“你是要说塔尖那一窗,是吧?”韩蕾目光在面色骤变的哈萨和其他使团随员面上扫过。
她轻轻挑眉:“至于塔尖那一窗……本妃方才听得很清楚,贵使言‘至第九层’,塔尖乃独立于九层塔身之外,题目并未要求计入。即便要计,也请贵使下次出题时,先将条件一并言明为好,免得……惹人误会贵邦的诚意。”
她轻轻抬手,掩唇轻咳了一声,显得愈发柔弱,但字字句句却如钢针,精准地刺破了对方所有的伎俩。
满堂寂然。
哈萨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突然瞥见那柱香的最后一截灰烬,不知何时早已跌落。
他的面上顿时有了得逞的笑容。
哈萨的手指直指着香案上早已燃尽、只剩下一缕残灰的香柱,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惋惜与倨傲:“姑娘,即便这道题答案有争议,算你答对——可时间已过,按规矩,只能判输。”
苍州官员们面面相觑,脸上尽是不平之色。
骆海跨前一步,朗声道:“王妃踏入殿门那一刻便已说出答案,香尚未尽,我等皆可为证!”
哈萨放声大笑,笑声洪亮却刺耳:“方才未定胜负,待她说完,香早已燃尽!时间之事,岂容事后争议?”
几个苍州官员低声交头接耳:“蛮人终究是蛮人,丝毫不讲理数……”
他们声音虽轻,却如针刺般扎入寂静的空气,扎得使团之人面上都青一阵红一阵。
韩蕾却只是无所谓的淡淡一笑。
对方明显存心耍赖,争执无益,她抬手轻轻一挥,截住了还要与使者理论的骆海。
韩蕾语气从容:“贵使不是携了三道题而来么?就算这一题算我大景输——后面不是还有两题?何不都拿出来一并了结?”
她话音才落,赵樽已侧首望来,目光温沉如水,“丫头,你还想玩?”
韩蕾迎上他的视线,毫不犹豫地点头:“玩!”
一个“玩”字说得清脆利落,却让整个大厅气氛为之一凝。
哈萨气得几乎仰倒,一张脸涨得通红。
苍州众官员也不由得暗自扶额——
在苍州,王爷宠爱王妃是人尽皆知,可这赌的是一座凌安城啊!
双方的人都各怀心思,只有赵樽唇角微扬,那笑容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他抬眼望向使团,语气淡漠却不容置疑:“既然丫头想玩,贵使就速出第二题吧!”
哈萨怒气冲冲地望向主使格尔泰,似在等他定夺。
格尔泰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地盯住韩蕾,语气凝重:“姑娘,即便方才算你答对,后两题你可有把握?若不能全胜,凌安城依旧归我两国所有。”
韩蕾轻笑一声,那笑声如碎玉清泉,击碎了一室的凝重:“答不答得出,总要试过才知。就算我不行,莫非大景就再无他人?难道贵使携题而来,还要将题带回去不成?”
她话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气。
格尔泰与哈萨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位苍州王妃不简单。
方才那题她确实答得漂亮,他们不过是借香燃尽为由强行耍赖。原本想以三题文斗轻取凌安城,兵不血刃。
如今看来,大景有能人,这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王妃更是不容小觑。
不过,他们亦留有后手!
即便三题皆输,东明帝国正在东境牵制大景主力,届时阿拉和蒙国得的铁骑照样可强取凌安城,大景首尾难顾,必败无疑。
格尔泰终于缓缓点头。哈萨又从怀中又取出一卷陈旧羊皮,徐徐展开。
露出一行笔力遒劲、墨意淋漓的上联:
“云锁高山,哪个尖峰敢出?”
那字迹如龙蛇盘踞,气象森严。
这副上联虽简,却意蕴深远。既似写山岳巍峨、云霭遮天之景,又暗喻权势压顶、世人皆需低头的世情。
寥寥九字,有自然、有人世、有威压、有反诘,的确算是一副难对。
哈萨目光越过众人,直直看向韩蕾,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朗声道:“这第二题,便是这副上联。不知王妃,可能对得出下联?”
堂上一时静默。
所有大景官员、文人谋士都凝神细看,继而纷纷蹙眉沉思,有人甚至不自觉地用手指在膝上虚划。
就连进士出身的知州骆海,也捻须垂目,心中闪过几个下联,对话又自我否定:“欠工……欠妥……意境差了不止一筹!”
骆海觉得自己的下联差点意境,终究没敢出声。
赵樽的目光也转向身侧的韩蕾,带着询问与期待。
韩蕾看着那上联,心里咯噔一下。
这联确实刁钻,其机巧不在字面,而在那股藏而不露、睥睨天下的气势,短时间内要工整地对上,绝非易事。
何况,她根本就对不上。
她朝着赵樽尴尬一笑,便抬眼看向哈萨,语气轻松地将话题一转:“此联确实别致。第三题呢?不如先一并说了,容我细细思量这对联,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皆是一怔。
这……莫非是对不出来了?
赵樽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方才还对韩蕾信心满满,以为她必能再次惊艳四座,却没料到她竟会直言需要时间,近乎是在示弱。
韩蕾那略显尴尬却又强作镇定的笑容,丝毫未漏地落入哈萨与格尔泰两人的眼中。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同时涌起一阵得意。
格尔泰更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心中暗讽:果然!第一题不过是侥幸蒙对,碰上真章便露了怯!
哈萨自觉胜券在握,脸上不禁露出宽容大度的神色,仿佛已不屑计较这一时之长短:“苍州王妃既然需时思索,先解下一题,自无不可。”
这一次,他没有再展示羊皮卷,而是回头示意身后一名随从。
那随从立刻蹲下身,解开一个沉重的行囊,从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由木头制成的物事,双手呈给哈萨。
哈萨接过那物,走到大堂中央,高高举起,好让所有人都能看清。
那物件结构繁复奇特,由多根木条榫卯相嵌,浑然一体,看似松散,却又紧密勾连,找不到丝毫缝隙。
“此物……”哈萨扬声道,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乃我蒙国一位隐世匠人呕心之作。名曰‘天地枢机锁’。在我蒙国,上至宗室智者,下至能工巧匠,无人能拆解打开。久闻大景地大物博,能人辈出,特带来此物,希望能不令我等小国失望。”
堂上众人纷纷伸长了脖颈观望,皆面露惊奇与困惑,无人认得此为何物。
格尔泰见状,越发得意,命手下拿着那“天地枢机锁”,从苍州官员席前一一传看。
苍州官员们或拈量、或凝视、或试图拧动,却都不得要领,摇头叹息着传递下去。
韩蕾只瞥了一眼,心中便是一亮。
这所谓的“天地枢机锁”不过就是鲁班锁而已,其原理精妙,非熟知其结构者绝难解开。
她读书时曾解开过六根的鲁班锁,但哈萨拿出的这个鲁班锁应该是九根或者是十二根,这个他就没玩儿过了。
不过,她知道其中的原理,也瞬间想起一个人来。
韩蕾立刻侧身对着赵樽招手,极低声地对赵樽说:“快派人去把大胖头找来!这东西,恐怕只有他能解!”
赵樽点头,招来亲卫老孟低声吩咐,老孟领命离去。
大胖头正在知州府的后院忙着引水入户的活计,满头大汗地调试着pVc管的接口,忽见老孟匆匆来寻,说是王爷有急事召见。
他不敢耽搁,随手抹了把额上的汗珠,便跟着老孟一路小跑穿过回廊。
一进大堂,他气息未定便望向赵樽,粗声问道:“你这般着急找我,可是水管出了什么问题?”
赵樽却不回答,只将手中那枚精巧复杂的鲁班锁递到他面前,问道:“你能把这个拆开吗?”
堂上官员们方才传看此物时皆是一脸凝重,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大胖子身上。
大胖头憨厚,也不问为什么,反正赵樽喊他解,他就解。
接过鲁班锁刚看了一眼,他顿时就被那纵横交错的榫卯结构所吸引。
他粗短的手指抚过光滑的木条,眼中迸发出工匠特有的专注光芒。
可任凭他左右翻转、反复推拉,那锁却纹丝不动,严丝合缝得仿佛天生就是一整块木头。
韩蕾见状,慵懒地倚在懒人沙发里,唇角含笑道:“胖头,你过来。”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大堂。
大胖头忙凑到她身边,韩蕾纤指轻掩,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大胖头先是蹙眉思索,随即恍然大悟般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大白牙:“行,看我的!”
他当即盘腿坐于大堂中央的青石地上,将鲁班锁捧在掌心细细端详。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沁出细汗的鼻尖上跳跃。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大胖头身上,赵樽却蹲到韩蕾身旁,低声问:“你就不想想那对联吗?”
韩蕾双手托腮,轻轻摇头,“方才我想赢,可现在机会就在面前,我只想让大胖头赢了就行。”
赵樽闻言,秒懂韩蕾的意思。他眼底漾开笑意,像春冰乍破的湖面。
蒙国使者哈萨看着大胖头肥胖的身躯,忍不住冷笑:“他行不行啊?要是解不开就认输吧!”
他身旁的格尔泰虽不语,轻叩桌面的指尖却泄露了他的得意。
过了一会儿,见大胖头还在翻来覆去的把玩“天地枢机锁”,并没下手拆解,哈萨越发张狂,竟低声嘲讽:“看来大景人跟草原上的羊一样蠢笨!”
韩蕾翻了个白眼,只当是蚊蝇嗡嗡,然后,她全副心神都系在大胖头颤抖的手指上。
赵樽心里也很着急,面上却不动如山。
他知道韩蕾的意思——只要大胖头这次赢了两国使者的刁难,为大景挣回颜面,古板的张阁老就会明白,所谓的“出息”不一定是在朝堂之上,书本之间。
而只要大胖头赢了,他说服张阁老一家到苍州来之事,也会容易许多。
香炉里那柱香已燃过半,灰烬簌簌落下。
大堂里很安静,落针可闻,气氛紧张至极,每一个大景人的目光都在大胖头粗短的双手上聚焦。
初春的天气,大胖头颈间的汗迹却渐渐浸透衣领。
他不断调整着观察角度,口中念念有词地重复着韩蕾的提示——“活锁必藏于动静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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