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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游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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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4集:渡口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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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飞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树皮粗糙的纹路蹭着掌心,像极了忘川河底被水流磨出的沟壑。天边的启明星正悬在黛青色的山尖上,光芒淡得像谁不小心泼在宣纸上的墨痕,却固执地不肯被黎明前的微光吞没。

风从东边的麦田里卷过来,带着新麦的甜香漫过衣襟时,他忽然听见了奇怪的声响。不是人界村落该有的鸡鸣犬吠,而是更遥远、更温润的动静——木勺碰在陶碗上的轻响,像雨珠落在青瓦上那样规律;还有枝叶拂过水面的沙沙声,混着水流漫过鹅卵石的微澜,在耳膜里轻轻震颤。

是忘川河的声音。

肖飞抬头望向天空,晨雾正从田埂间漫上来,把远处的炊烟晕成一团团模糊的白。他明明站在人界的土地上,脚下的泥土还沾着昨夜的露水,可那风声里的气息却真实得触手可及——孟婆汤新熬的草木清香,轮回树新枝渗出的琥珀色汁液味,还有雅玲带来的那片荷叶,漂过忘川河时带起的水汽。

三百年前他第一次站在忘川渡口,孟婆递来的汤碗里盛着半透明的新绿,像把春天揉碎了泡在水里。那时他总以为喝了汤便是遗忘,直到看见灵溪的名字刻在河底的石头上,被水流磨得愈发清晰,才懂得有些印记从来不是刻在骨头上,而是长在魂魄里。

掌心忽然传来一阵温热,像揣了颗刚剥壳的莲子。肖飞低头,那半块玉佩正泛着淡淡的莹光,温润的玉质上隐现流云纹路,是孟婆汤在他衣襟内侧凝成的模样。三日前在药摊前,少年药郎掏出的半块玉佩也是这样的纹路,只是边角多了道浅浅的裂痕,像被人失手摔过。

“这是阿姐留给我的。”当时少年正用粗布擦拭药箱,补丁上歪歪扭扭的针脚在晨光里闪着光,“她说等遇到能让两块玉佩合在一起的人,就把这个交给他。”

肖飞的指尖抚过玉佩边缘,忽然想起渡口那名抱着断剑的女子。她腰间的半块玉佩也是这样,只是另一半早在三百年前的大战中碎成了齑粉。孟婆说她等了三百年,轮回树不肯为她开枝,是因为心里的执念比忘川河的石头还要重。

“我总怕忘了他最后说的那句‘等我’。”女子抚摸断剑时,剑身上映出的泪光比忘川河水还要凉。

可此刻,肖飞掌心的玉佩却在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某个遥远的呼唤。他抬头望向村东头的铁匠铺,晨光正从窗棂里钻进去,把抡锤的身影拓在墙上,像幅跳动的皮影。

女子的笑声就是从那里飘来的。

她举着重铸的长剑站在铁匠铺前,朝阳顺着剑身流淌,把那些修补的痕迹镀成金色。剑柄上新缠的红绸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扬起,拂过旁边少年药郎的药箱,把蒲公英的清香和剑穗的皂角味搅在一起,漫出好闻的气息。

肖飞忽然想起桃林里的日子。灵溪总爱把新采的桃花塞进墨尘的剑鞘,说这样挥剑时就会带着花香,气得墨尘把剑往树上一插,转身去抢她竹篮里的桃花饼。那时灵溪的发间总系着根红绳,跑动时像团跳动的火苗,墨尘的剑穗也是同样的红色,据说是灵溪初学编织时的手笔,歪歪扭扭却被他珍而重之地挂了十年。

“肖大哥快看!”少年药郎忽然举着个纸包跑过来,药箱上的铜锁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铁匠大叔说这剑淬火时,水面浮起了好多桃花瓣,像极了画里的仙境。”

他递过来的纸包里裹着几片干桃花,颜色已经发暗,却还留着淡淡的甜香。肖飞捏起一片凑近鼻尖,忽然听见女子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里混着剑穗拂过药箱的轻响,像极了当年灵溪和墨尘在桃林里拌嘴时,红绳蹭过剑鞘的动静。

玉佩的温度又升高了些,肖飞低头时,看见玉佩表面的流云纹路正在缓缓游动,像活了过来。他忽然明白,有些重逢从来不需要一模一样的面孔,就像药箱上的补丁藏着摇光的针脚,重铸的断剑里住着墨尘的剑意,而那半块玉佩,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要找到另一半,而是要让藏在记忆里的人,以另一种方式并肩而立。

池塘边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打破了他的沉思。

老者正蹲在青石板上,用那根刻着半朵莲的木杖教孩子们折莲花灯。他的手指已经有些僵硬,捏着纸折的灯盏时微微发颤,可每当木杖点过水面,涟漪里就会浮起无数个小小的“莲生”二字,像被月光镀过的银霜。

“阿爷,‘莲生’是谁呀?”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刚折好的灯盏,裙摆上还沾着泥点,“是不是您总说的那个会种莲蓬的姐姐?”

老者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木杖在水面轻轻一点,涟漪里的字迹忽然变得清晰。肖飞站在几步外看得真切,那“莲生”二字的笔画里,藏着忘川河底那块石头的纹路,三百年前他蹲在河边时,曾用指尖一遍遍描摹过。

“她呀,”老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笑意,“她是这世上最会种莲蓬的人。”

风吹过池塘时,水面的莲花灯轻轻摇晃,灯影里忽然浮现出个梳双丫髻的少女身影。她正踮着脚往老者的木杖上系莲蓬,裙角沾着的泥水与老者裤脚的痕迹一模一样,连弯腰时发间滑落的莲子,都滚向同一个方向。

肖飞忽然想起轮回树的根须。那些盘错在忘川河底的根系,看似各自生长,却在泥土深处紧紧纠缠。就像老者的木杖与河底的“莲生”石,看似隔着三百年的时光,却在水面的涟漪里重逢。原来所谓回家,从来不是回到过去的某个地点,而是让牵挂的人,住进往后每一个清晨的露珠里,每一片飘落的花瓣上,每一声孩童的笑闹中。

“后生,过来尝尝?”老者忽然朝他招手,手里举着颗刚剥好的莲子,“这是今早从池子里摘的,甜得很。”

肖飞走过去接过莲子,指尖触到老者的掌心时,忽然感觉到熟悉的灵力波动。那是忘川河底特有的温润气息,三百年前灵溪为了护他,把魂魄凝成石头时,他在河边摸到的就是这种温度。

莲子的清甜在舌尖散开时,带着点微苦的余味,像极了摇光煮的莲子羹。他忽然想起灵溪总说,苦才记得牢,就像她教给山下孩童的童谣,跑调跑得厉害,却让人听一次就再也忘不掉。

远处的村落里,不知谁家的窗户打开了,飘出几句熟悉的调子。是灵溪当年编的那首童谣,歌词里唱着“桃花开,忘川流,故人走,新人留”,跑调的地方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肖飞抬头时,看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趴在窗台上哼唱,红绸子扎的发带在风里飘得欢快,像极了灵溪当年别在发间的红绳。

“那是王屠户家的丫头。”少年药郎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药箱上的补丁在晨光里泛着白,“她说这调子是梦里听来的,醒来就记牢了。”

肖飞低头看向掌心的玉佩,那半块玉正在晨光里渐渐变得透明,里面隐约映出忘川河的影子。河面上漂着雅玲带来的那片荷叶,叶尖正朝着人界的方向倾斜,像在指引着什么。他忽然想起雅玲临行前的话:“荷叶生在水里,却向着阳光。”

原来希望从不是凭空出现的,它带着来时路的泥痕,带着记忆里的温度,像荷叶那样,就算漂过再黑的河水,也总能找到光的方向。

女子的剑穗又一次拂过药箱,这次带起的药香里,混进了桃花的甜和莲蓬的清。肖飞望着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忽然明白孟婆说的“安神”是什么意思。那碗汤从不是要抹去记忆,而是让沉重的变成轻盈的,让疼痛的变成温暖的,让那些散落的牵挂,像此刻的药香与剑穗那样,重新缠绕成可以揣在怀里的形状。

池塘里的莲花灯开始顺着水流漂动,孩童们的笑声惊起几只蜻蜓,翅膀掠过水面时,带起的涟漪与木杖点出的“莲生”二字重叠在一起。老者的皱纹里盛着晨光,像藏着一整个忘川河的温柔。

肖飞摸了摸腰间的行囊,里面装着少年给的荷叶画,画旁歪歪扭扭写着“向着光,就能找到你”;有女子剑穗上剪下的红绸碎布,还留着剑鞘的温度;还有老者塞给他的莲子壳,纹路里藏着忘川河底的光阴。最底下压着片轮回树的新叶,叶纹里的五界微缩景象正在缓缓流转,人界的炊烟与仙界的流云缠在一起,魔界的熔岩映着妖界的草木,灵界的光点落在忘川河的水面上,像撒了把碎星。

他忽然想起离开忘川时,轮回树的枝丫在身后轻轻摇晃。那时他以为是告别,现在才明白,那是五界的风在跟他说:往前走吧,我们都在。

启明星终于被晨光吞没,第一缕朝阳越过山尖,漫过麦田,漫过老槐树的枝叶,落在肖飞的肩头。他把掌心的玉佩凑近阳光,玉质里的流云纹路忽然舒展开来,与少年药郎挂在药箱上的半块遥遥相对,中间的空隙里,仿佛能看见忘川河的水流缓缓淌过。

远处的桃林传来一阵风,粉色的花瓣顺着风势飘过来,落在肖飞的行囊上,落在女子的剑穗上,落在少年的药箱上,落在老者的木杖上,像无数个温柔的拥抱。

肖飞深吸一口气,带着麦香和花香的风灌满了肺腑,像喝了口新酿的桃花酒。他抬起脚,朝着通往远方的路走去,行囊里的物件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灵溪的笑声,墨尘的剑鸣,摇光的琴音,还有忘川河底那些闪着光的名字,都在跟他说:

往前走,别回头。

我们都在你的影子里,在你的脚印里,在每一个崭新的黎明里。

风又起时,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着什么。树下的泥土里,不知何时多了几粒被风吹来的莲子,正吸饱了露水,悄悄准备着,要在某个清晨,顶破土层,向着阳光,长出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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