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庭院,卷起几片枯叶,在廊下打着旋儿。
呼延观音那句“与北凉有关”,如同一根无形的针,刺入徐锋看似波澜不惊的心湖深处。
北凉。
这两个字,是他此生所有谋划的根基,是他那风流纨绔面具之下,唯一不可触碰的逆鳞。
“说清楚。”徐锋的声音不高,却让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呼延观音的脸上血色未复,她竭力平复着呼吸,试图用言语描述那股让她神魂战栗的气机。“那股死气……并非人之死气,更像是……像是某种古老凶物,吞噬了万千生灵后凝聚而成。它霸道,纯粹,但最可怕的是,奴婢从那死气深处,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她顿了顿,眼中满是挣扎与不解,“像,太像了。像极了北凉铁骑冲锋陷阵之时,那股一往无前、屠戮生灵的惨烈杀伐之气!只是,它被扭曲了,放大了千百倍,变得……充满了饥饿与怨毒。”
徐锋的眼眸倏然眯起。
北凉铁骑的杀伐气?被扭曲放大?
一个被他暂时抛之脑后的名字,瞬间浮现在心头——那头在西北戈壁失控的龙魂怪物。
它本该在西北之地肆虐,为何会向东而来,直指龙城?又为何会沾染上北凉的气息?
唯一的解释,便是它在西行的路上,吞噬了与北凉有关的东西。
“公子。”
韩生宣的身影如鬼魅般自阴影中滑出,躬身递上一份密报。“刚刚从西境传来的急报。丞相耶律东门麾下,驻扎在浑邪山的‘黑狐栏’军寨,于昨夜……全灭。”
他将“全灭”二字,咬得极重。
“三千两百一十五人,一夜之间,尽数化为干尸,寨中所有牲畜无一幸免。据侥幸逃脱的斥候描述,是一头看不清形貌的巨大阴影,从天而降,所过之处,生机尽绝。”
徐锋接过密报,一目十行。
果然如此。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日他借星图离间朝堂,言说丞相耶律东门有“血光之灾”,如今,这灾祸不偏不倚地应验了。
“朝堂上,如何了?”徐锋随口问道。
“炸了。”韩生宣的语气带着一丝快意,“丞相府一口咬定,是南院大王拓跋菩萨在动用草原邪术,召唤凶兽,意图嫁祸。据说耶律东门在朝堂上,当场便与南院的一位将军动了手。如今的龙城,已是风声鹤唳,两派人马的厮杀,从暗处,彻底摆到了明面上。”
这滔天的内乱,正是徐锋想要的掩护。
可他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那龙魂怪物,竟能循着气机而来。它吞噬了北凉的边军,便沾染了北凉的杀气。那若是让它再靠近龙城,靠近自己……
它会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
或者说,是冲着自己身上,那更精纯的北凉血脉而来?
“羲”这一手,当真是阳谋。她根本不在乎北莽的内乱,甚至乐见其成。她放任那头怪物东来,既是为她的血祭仪式准备祭品,也是在给徐锋布下一个无法逃脱的死局。
走,必须立刻走。
“准备一下,我们……”
徐锋的话还未说完,韩生宣却又呈上了另一份消息。
“公子,还有一个消息。城外十里,金山破庙,有一位自称从北凉而来的人,点名要见您。影阁的暗哨探查过,此人孤身一人,身受重伤,但……不像善类。”
北凉来人?
在这节骨眼上?
徐锋心中警铃大作。是徐骁的后手,还是离阳的陷阱?
他看了一眼床榻上仍在调息的南宫仆射,又看了一眼身侧持枪戒备的青鸟。
“去看看。”
……
金山破庙,早已没了香火。
残破的佛像在风中无声矗立,蛛网遍结,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月光自破败的屋顶窟窿中洒落,照亮了庙宇中央的一道人影。
那人背靠着一根断裂的梁柱, slumped on the ground,身形枯槁,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布衣,早已被暗红的血迹浸透,凝结成块。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身旁那个熟悉的剑匣。
那本该插满九柄长剑的剑匣,此刻,却空荡荡地露出了四个剑槽。
只剩下五柄剑。
徐锋的脚步,在踏入庙门的那一刻,便凝固了。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
那张脸,他认得。
那张总是缺了两颗门牙,笑起来有些憨傻,喜欢在听潮亭下偷酒喝的脸。
老黄。
剑九黄。
那个跟在徐凤年身边,最不起眼,也最忠诚的马夫。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为何会伤成这样?
青鸟和南宫仆射也认出了来人,脸上皆是错愕。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人影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在看清徐锋的一刹那,竟迸发出一丝光亮。
那是一种绝境中看到希望的光。
他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是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
“三……三公子……”
沙哑、破败的声音,在空旷的破庙中回响。
“快……快回北凉……”
“王爷他……”
老黄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了那句让徐锋浑身血液都为之冻结的话。
“王爷他……出事了!”
轰!
一道无形的霹雳,在徐锋的脑海中炸响。
他一直以为,最大的风暴在北莽,在太安城,在那位高坐龙椅的离阳皇帝身上。
他算计人心,布局天下,自以为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他从未想过,那把最致命的刀,会直接捅向北凉,捅向那个为他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说。”
徐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老黄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将那场惊天剧变,说了出来。
皇后赵稚的“凤栖梧”之计,比寒蝉密报中的更加歹毒,更加决绝。
太安城的刺杀,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幌子。
真正的杀局,在北凉!
就在徐骁于王府地宫深处闭关,试图压制多年旧伤的关键时刻,一位被买通的北凉高层,引爆了早已埋藏好的火药。
整座地宫,连同其上的听潮亭,在顷刻间,化为一片废墟。
“世子……世子殿下带着我们,疯了一样地挖……”老黄的眼中流下两行混着血污的泪水,“挖了两天两夜,才从地底……把王爷……把王爷给刨了出来……”
“王爷他……还活着……可……可也只剩一口气了……”
“皇后的人,就在外面等着。我们拼死才护着王爷杀出去……”
老黄的目光,落在了那只剩下五柄剑的剑匣上,脸上露出一抹惨然的笑。
“我这条老命,本就是王爷给的。能为世子殿下断后,值了。只是……只是可惜,没能……没能使出那第九剑,去那武帝城,看上一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三公子……北凉……北凉不能没有王爷……也不能……没有主心骨……”
“快……回去……”
话音落下,老黄的头,缓缓垂了下去,气息彻底断绝。
破庙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风,停了。
月光,冷得像冰。
徐锋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也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无论是玩世不恭的邪气,还是运筹帷幄的深沉,都在这一刻,尽数褪去,碎裂成尘。
只剩下一种极致的,深入骨髓的冰寒。
父亲,垂危。
北凉,无主。
他自以为是的棋盘,被人从最根基处,掀了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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