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月光漏过屋顶的破洞,在凌霜掌心的半块玉佩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夜风格外凉,卷着远处林子里的潮气扑在人脸上,像带着冰碴子。她指尖摩挲着玉佩边缘的缺口,那处断面还留着新鲜的摩擦痕迹,显然是不久前才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忽然,指尖触到玉佩内侧有道极浅的刻痕,比发丝粗不了多少。起初以为是天然纹路,可顺着纹路抠了两下,指腹竟带下一小块碎玉粉末。凌霜心里一动,用指甲顺着痕迹慢慢撬动,只听“咔嗒”一声轻响,玉佩内侧竟裂开个芝麻大的小口,从里面滚出粒灰扑扑的药丸,落在掌心还带着玉质的凉意,裹着股若有似无的杏仁味。
“这是什么?”凌雪凑过来,借着月光眯眼细看,“藏得倒隐秘,莫不是什么解毒丹?”
沈砚之伸手将药丸捏在指尖,他的指腹常年握剑,覆着层薄茧,衬得那粒药丸愈发小巧。他放在鼻尖轻嗅片刻,眉峰微蹙:“是‘牵机引’,影阁的追踪药。”
凌霜心头一紧。影阁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杀手组织,行事诡秘,从不插手门派纷争,怎么会和表舅扯上关系?
“此药遇血即融,”沈砚之指尖捻着药丸转了半圈,“融血后会随血脉游走,留下只有特制药粉能看见的印记,影阁的人靠这个追踪目标,百试不爽。”
话音未落,旁边的凌雪突然抬手,不知何时已从发间抽出枚银簪,快准狠地在指尖划开道血口。没等凌霜反应过来,她已将流血的指尖按在药丸上。那粒灰扑扑的药丸瞬间像活过来一般,化作一缕淡红色的雾气,顺着伤口钻进皮肤,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你做什么?”凌霜又惊又急,伸手想去擦,却被凌雪反手按住手腕。她的掌心带着常年练剑的温度,力道竟比平时沉了几分。
凌雪望着窗外林子里晃动的树影,唇角勾起抹狡黠的笑:“这样他才会觉得诱饵起效了。”她转头看向凌霜,眼底映着破洞漏下的月光,亮得惊人,“小时候你总说我笨,闯祸了要你收拾烂摊子,现在该看我的了。”
凌霜被她堵得一噎,想起小时候的事,心里又暖又急。那时凌雪总爱跟着师兄们爬树掏鸟窝,每次摔下来都是凌霜背着她去找药童,可此刻看着妹妹眼里的笃定,话到嘴边竟变成了:“小心些。”
沈砚之忽然抬手按住腰间的长剑,剑身未出,寒意已弥漫开来。他目光如炬,直直指向西侧的灌木丛:“有人。”
话音刚落,西侧的灌木丛突然簌簌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快速移动。紧接着,一片枯叶悠悠掉了下来,飘落在破庙门槛边。借着月光能看清,叶片边缘沾着点点淡紫色的粉末——正是牵机引遇空气氧化后的显色。
“走。”沈砚之率先起身,长剑“噌”地出鞘,寒光在月光下划开道弧线。
三人迅速跟上那抹紫色痕迹,脚步轻得像风。凌雪走在中间,时不时抬手按一下指尖的伤口,那里已经结了层薄痂,只有血脉里隐隐传来一丝温热感,像有条细小的线在牵引着方向。
林子里比破庙更黑,参天古木的枝叶交错,把月光遮得严严实实。脚下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悄无声息。牵机引的痕迹断断续续,有时在草叶上,有时沾在树皮上,像故意留下的路标。
“他在引我们去某处。”沈砚之忽然停步,剑尖指向斜前方一棵老槐树,树干上刻着个模糊的符号,像只展开翅膀的鸟,“是影阁的标记,意为‘围猎场’。”
凌霜心头一沉,摸了摸怀里的半块玉佩:“表舅既是药王谷旧人,怎么会和影阁扯上关系?”
“或许不止是旧人。”凌雪忽然指着老槐树的树根,那里有几株不起眼的野草,叶片边缘泛着诡异的紫色,“是‘断魂草’,药王谷的禁药,混在回魂香里能让人产生幻觉。刚才破庙里的香气,恐怕不只是回魂香那么简单。”
她话音刚落,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耳边隐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可定睛一看,四周除了摇曳的树影,什么都没有。
“是幻听。”沈砚之挥剑斩向旁边的空气,剑气劈开一股无形的气流,脚步声顿时消失了,“断魂草的药效开始发作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片林子。”
三人加快脚步,顺着牵机引的痕迹往前冲。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开阔地,月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照亮了前方的景象——那是一座废弃的祭坛,青石板铺就的台面早已斑驳,中央矗立着根丈高的石柱,柱身上刻满了扭曲的符文,在月光下泛着青黑色的光。
祭坛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不少白骨,看形状有大有小,像是堆放了许多年。牵机引的紫色粉末,一直延伸到祭坛中央,消失在石柱脚下。
“他在这里。”凌雪低声道,指尖的温热感越来越清晰,像有什么东西在血脉里跳动。
三人呈品字形散开,慢慢靠近祭坛。沈砚之的剑尖始终对着石柱,凌霜握紧了腰间的药囊,里面装着她连夜配好的解毒丹,凌雪则握着寒川剑,剑身泛着淡淡的白霜,随时准备应对突袭。
走到祭坛边缘时,凌霜忽然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块断裂的玉佩,样式竟和她怀里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深,像是被血浸透了。
“这是……另一半?”她弯腰捡起,刚握在掌心,就感觉一股灼热的气息顺着手臂蔓延上来,与血脉里牵机引的温热感撞在一起,疼得她闷哼一声。
就在这时,石柱后面传来一阵低笑,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愧是药王谷的传人,这么快就找来了。”
一个身影从石柱后走出来,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袍,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脸上布满了皱纹,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吓人。他手里拄着根木杖,杖头雕刻着同样的火纹,与凌霜的玉佩如出一辙。
“表舅。”凌霜攥紧了手里的两半玉佩,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药王谷的灭门之祸,是不是你干的?”
灰袍人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祭坛上回荡,显得格外诡异:“灭门?不,我只是在‘清理’。那些人守着陈旧的规矩,不肯用还魂草救真正该救的人,留着何用?”
“还魂草是禁药,用血亲之血浇灌会折损阳寿,你难道不知道吗?”凌霜厉声质问,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嘱托,还魂草能活死人肉白骨,却也能吸人精血,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知道?我当然知道!”灰袍人突然激动起来,木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可我姐姐,你的母亲,就是因为他们不肯用还魂草,才死在难产上!你以为她是自愿牺牲的吗?是谷主,是你那个道貌岸然的师父,亲手灌了她堕胎药,只为保住药王谷的名声!”
凌霜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你胡说!我娘是为了保住我和妹妹才……”
“才什么?”灰袍人冷笑,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锦盒,打开后里面躺着株通体血红的草药,叶片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这就是还魂草,用你弟弟的心头血浇灌了整整十年。只要再用你的血,就能让他活过来,让你娘也活过来,你难道不想吗?”
“弟弟?”凌霜愣住了,她从未听说过自己还有个弟弟。
“当年你娘怀的是双胞胎,”灰袍人眼神变得浑浊,像是陷入了回忆,“你和你弟弟。可谷主说双生子会坏了药王谷的气运,非要打掉一个。你娘拼死护住你们,最后自己大出血而死,你弟弟也因为早产,生下来就没了气……”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哽咽:“我这个做舅舅的,看着姐姐枉死,看着外甥被当成不祥之人丢弃,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寻了十年,才找到还魂草的踪迹,只要让他活过来,我姐姐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凌雪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她手里的剑:“所以你就勾结影阁,杀了药王谷满门?就为了用他们的血浇灌还魂草?”
灰袍人猛地抬头,眼神凶狠如狼:“他们该死!谷主早就知道还魂草的下落,却为了所谓的规矩视而不见,那些长老也都帮着他隐瞒,他们都该死!”
“那无辜的弟子呢?”凌霜颤声问,想起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师姐,他们的笑脸还历历在目,“他们做错了什么?”
灰袍人被问得一噎,随即别过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能让我姐姐和外甥活过来,牺牲这点人算什么?”
“你疯了。”凌霜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失望,“娘若泉下有知,绝不会认你这种为了私欲滥杀无辜的人做弟弟。”
“你懂什么!”灰袍人突然暴怒,举起木杖指向凌霜,“等我用你的心头血激活还魂草,让他们都活过来,你就知道我是对的!”
话音刚落,他猛地将木杖顿在地上,祭坛周围突然响起“咔嚓”的声响,无数支毒箭从地下的暗格里射出来,直指三人面门!
沈砚之反应极快,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将射向凌霜姐妹的毒箭尽数挡开。凌雪也挥剑反击,寒川剑的寒气所及之处,毒箭瞬间被冻结,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影阁的‘万箭阵’,”沈砚之眼神一凛,“看来你和影阁的合作不浅。”
灰袍人退到石柱后面,冷笑道:“影阁要药王谷的秘方,我要还魂草,各取所需罢了。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你的心头血,我要定了!”
随着他的话音,祭坛周围的黑暗里涌出十几个黑衣人,个个蒙着脸,手里握着闪烁着寒光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他们的动作迅捷如风,显然是影阁的杀手。
“凌霜,照顾好自己。”凌雪低声道,寒川剑在她手中发出一声轻鸣,“我去会会他们。”
说罢,她脚尖一点,身形如白鸟般掠出,剑光闪过,已经有两名黑衣人捂着喉咙倒下,伤口处凝结着薄薄的冰霜。
沈砚之也动了,长剑如游龙出海,每一剑都直指要害。他的剑法沉稳凌厉,与凌雪的灵动飘逸截然不同,却同样致命。
凌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如妹妹和沈砚之,便从药囊里掏出几颗药丸,扬手撒向空中。药丸落地即炸,化作一团团白雾,带着刺鼻的气味——是她特制的迷药,能让吸入者暂时麻痹。
果然,几名靠近的黑衣人闻到气味,动作顿时慢了下来,眼神也变得迷茫。沈砚之和凌雪抓住机会,迅速解决了他们。
可影阁的杀手显然训练有素,很快就有人闭住呼吸,绕开白雾继续进攻。局势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激战中,凌霜的目光始终锁定在石柱后的灰袍人身上。她看到他正伸手去摸石柱上的符文,像是在启动什么机关。
“小心他动祭坛!”凌霜大喊着提醒。
沈砚之闻言,虚晃一招逼退身前的黑衣人,纵身一跃,长剑直刺灰袍人。可就在剑尖即将触及灰袍人的瞬间,石柱突然发出一阵红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灰袍人护在里面,沈砚之的剑被弹了回来,震得他手臂发麻。
“哈哈哈,晚了!”灰袍人大笑着,双手按在石柱上,符文的红光越来越亮,“祭坛已经启动,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成你们的坟墓!”
随着他的话,祭坛地面开始震动,青石板缝隙里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闻起来腥臭无比。那些散落的白骨竟开始微微蠕动,像是要重新拼凑起来。
“是尸气!”凌霜脸色大变,“他在用还魂草催动尸变!”
她急忙从药囊里掏出解毒丹,刚想递给沈砚之和凌雪,却见灰袍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瓷瓶,将里面的液体泼向还魂草。那株血红的草药瞬间暴涨,藤蔓像蛇一样蔓延开来,缠住了最近的一具白骨。
“凌霜,你的血!快!”灰袍人嘶吼着,眼睛赤红,“只要你的血滴在还魂草上,一切都还来得及!”
凌雪一剑逼退身前的黑衣人,冲凌霜大喊:“别信他!那是血祭,会被还魂草吸干精血的!”
凌霜看着疯狂的灰袍人,看着不断蔓延的藤蔓和黑气,又看了看浴血奋战的妹妹和沈砚之,心里忽然有了决断。她握紧了手里的两半玉佩,那玉佩不知何时已经合二为一,变得温热起来。
“表舅,”凌霜的声音异常平静,“你说娘是为了保住我们才死的,可你知道吗,娘临终前留下过一句话。”
灰袍人动作一顿,看向她:“什么话?”
“她说,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是本分,可若为了救人而伤害无辜,那便失了医者的初心。”凌霜举起合二为一的玉佩,月光下,玉佩上的火纹仿佛活了过来,“还魂草或许能让人起死回生,但用无数无辜者的血浇灌而成的,从来都不是生命,而是罪孽。”
她说着,将玉佩猛地掷向还魂草。玉佩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还魂草的根部。就在接触的瞬间,玉佩爆发出耀眼的金光,将还魂草和周围的黑气尽数笼罩。
“不——!”灰袍人发出绝望的嘶吼,想要冲过去,却被金光挡住。
金光中,还魂草的藤蔓迅速枯萎,黑气也像遇到烈日的冰雪般消融。那些蠕动的白骨停止了动作,重新变回了沉寂的枯骨。祭坛的震动渐渐平息,符文的红光也慢慢褪去。
影阁的杀手见状,知道大势已去,对视一眼后迅速撤退,转眼间消失在黑暗中。
祭坛上只剩下他们四人。灰袍人瘫坐在地上,看着枯萎的还魂草,眼神空洞,像瞬间老了几十岁。
凌霜走到他面前,轻声道:“娘不会怪你思念她,可她更不会希望你用这种方式‘复活’她。”
灰袍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水:“我只是……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沈砚之上前,伸手点了他的穴道:“药王谷的债,该清算了。”
灰袍人没有反抗,只是喃喃自语:“姐姐,我对不起你……”
凌雪走到凌霜身边,看着地上枯萎的还魂草,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玉佩,轻声道:“结束了。”
凌霜点点头,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长长地舒了口气。月光渐渐淡去,第一缕晨曦透过林隙照在祭坛上,驱散了最后的阴霾。
她知道,药王谷的恩怨终于了结,但未来的路还很长。她和妹妹会带着师父和母亲的遗愿,继续走下去,做真正的医者,救死扶伤,坚守初心。
沈砚之站在她们身后,看着晨光中姐妹俩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剑。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他都会陪着她们一起面对。
破庙的月光早已消失在晨曦里,但有些东西,却比月光更长久地留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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