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声漫坡
(一)开蒙礼暖
谷雨那日,望胡坡的新学堂前挤满了人。青灰色的砖墙爬满了紫藤蔓,门楣上悬着块枣木匾,蒙汉双语写着“共学堂”,字缝里嵌着去年冬天储存的桃花干,被风一吹,飘出淡淡的香。汉蒙百姓聚在院里,蒙族阿婆们穿着新做的皮袍,领口绣着半朵桃花;汉族媳妇们则系着蓝布围裙,裙角绣着小小的狼头,彼此笑着推搡,像赶一场盛大的春宴。
谢明砚站在阶前,看着莲禾给孩子们整理衣襟。孩子们穿着统一的新衣裳——蒙族孩童的短褂绣着汉语的“学”字,汉族孩童的长衫缀着蒙语的“读”字,袖口都别着朵新鲜的桃花,是今早从坡上摘的。“先生,都准备好了。”莲禾笑着说,手里捧着蒙汉双语的启蒙课本,封面上画着两个娃娃,一个牵着马,一个捧着桃,手拉手站在淮河岸边。
“开蒙——”周衡的声音洪亮如钟,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官服,手里捧着支狼毫笔,笔杆缠着红蓝两色线,红的像桃花,蓝的像望胡河的水。孩子们排着队走上阶,蒙族孩童在前,汉族孩童在后,步子虽有些怯,却都挺着小胸脯。牧仁的儿子第一个上前,小手接过毛笔,蘸了点朱砂,在谢明砚递来的宣纸上,歪歪扭扭画了个“共”字——左边是蒙语的圆笔,右边是汉语的方笔,像他阿爸教的“日子要掺着过”。
王大叔的小孙子紧跟着上前,举着块桃核,是去年除夕王大叔给的那枚,如今已被磨得发亮。“阿爷说,这核埋在学堂后坡了,”他用蒙语说,虽磕磕绊绊,却字字清楚,“明年会长出桃树,结的果子,汉蒙娃分着吃。”
谢明砚弯腰摸了摸孩子的头,往他手里塞了本课本。课本的第一页,印着半块狼头玉佩和半朵桃花,合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图案——是莲禾照着牧仁父子的玉佩画的。“这书,要一起读。”他轻声说,目光扫过院里的百姓,牧仁正和王大叔凑在一块儿,看着墙上的蒙汉双语识字图,牧仁用汉语念“水”,王大叔用蒙语接“河”,错了就互相拍着肩膀笑。
启蒙礼上,最热闹的是“拜师”环节。孩子们对着孔子像磕了头,又对着蒙汉两位先生鞠躬——汉族先生教《三字经》,蒙族先生教草原谚语,两人站在一块儿,一个穿长衫,一个披皮袍,却像对共事多年的老伙计。拜师茶是混着煮的:汉族的龙井里掺了蒙族的奶渣,甜香里带着点清苦,孩子们捧着陶碗,仰着脖子喝,奶渍沾在嘴角,引得众人笑出了声。
“该认‘人’字了。”汉族先生拿起教鞭,指着黑板上的蒙汉双语大字。周衡的闺女抢先举手,用蒙语念出“人”的发音,又用汉语解释:“阿爸说,‘人’就是手拉手,像修堤坝时那样。”巴图的儿子跟着站起来,举着课本说:“俺阿娘说,蒙语的‘人’字,像两个人背靠背,能挡住风。”
谢明砚站在廊下,看着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寿州的灾民棚里,蒙汉孩童为了块发霉的饼子打架。而此刻,他们挤在一张书桌前,共用一支毛笔,墨汁在纸上洇出的圆晕,像无数个笑着的脸。院外的桃林里,淮妇的孩子正教蒙族小童爬树摘桃,两人的笑声惊起一群麻雀,扑棱棱飞过学堂的屋顶,翅膀扫过“共学堂”的匾额,带起的桃花干落在一个蒙族小童的课本上,像枚小小的书签。
(二)坡上书香
午后的阳光透过学堂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孩子们坐在蒙汉混编的课桌前,蒙族孩童的课本上,汉语的“马”字旁边画着枣红马;汉族孩童的书页里,蒙语的“桃”字底下描着桃花瓣,彼此的纸页偶尔碰在一起,墨香混着淡淡的奶味,像杯温好的甜茶。
“先生,这字咋念?”牧仁的儿子举着课本,指着“家”字。谢明砚走过去,指着蒙语的“家”字说:“你看这笔画,像个毡房套着瓦房,左边是草原的火塘,右边是淮地的灶台,合在一起,就是‘家’。”孩子似懂非懂点头,在旁边画了个小房子,屋顶既飘着炊烟,又拴着马,引得周围的孩子都凑过来看。
莲禾在角落里批改作业,蒙族孩童的作业里,汉语的“田”字总写成圆的,像草原的毡房;汉族孩童的蒙语字母则带着方笔,像淮河的堤坝。她笑着在旁边画个小小的桃,写上“像桃花一样圆中有方”,又画个小小的狼头,注上“像狼尾一样方中带圆”,笔尖沾着的墨汁滴在纸上,晕出的痕迹像朵并蒂花。
院外的老槐树下,牧仁和王大叔蹲在一块儿,看着孩子们的课本。牧仁指着蒙语的“谷”字,对王大叔说:“这字像咱混种的糜子,穗子沉得弯了腰。”王大叔则翻到汉语的“桃”字,指着笔画说:“你看这撇,像你家小子摘桃时够不着的样子。”两人说着说着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却惊不散书页间漫出的暖。
傍晚放学时,孩子们挎着竹篮往家走,篮子里装着先生奖的桃干和奶饼。蒙族孩童用汉语背“人之初”,汉族孩童用蒙语接“性本善”,声音顺着望胡坡往下飘,惊得坡下的羊群“咩咩”叫,像在应和。谢明砚站在学堂门口,看着孩子们的身影消失在桃花林里,突然觉得,这书声比任何号角都有力量——能让仇恨化在墨里,让隔阂融在字间,让汉蒙的根,在纸页上缠得更紧。
淮河的水在坡下“哗哗”流着,映着学堂的影子,像把摊开的书。谢明砚弯腰捡起片掉落的书页,上面印着蒙汉双语的“共”字,字边画着两个交织的根,一个缠着桃花,一个绕着狼尾,在黑土地里扎得深深的。他知道,这望胡坡的故事,从此不止有犁铧与马缰,更有笔墨与书声,像这淮河的水,代代流淌,生生不息。
风掠过桃林,带着墨香与花香,吹得“共学堂”的匾额轻轻晃,像在说:日子的甜,不止在粮囤里,更在这漫坡的书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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