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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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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9章 一剑自刎明臣节,血溅城楼染木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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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大吴史?纪事本末?德佑西直门之陷》载:“瓦剌太师也先既知和议被拒,复探得西直门城防有隙 —— 工部侍郎周瑞(正三品)前番验收时,匿‘箭楼木梁朽坏、火炮铸工粗劣’之实;镇刑司旧吏刘安(从六品)受石崇(从二品,镇刑司副提督)余党指使,私送西直门布防图与瓦剌,标注‘西北角楼守军仅八十人,木梁可轰’。

西直门守将、从三品宣府卫副总兵赵承(时署西直门防务)率卒千余拒敌,然粮饷被户部旧吏拖延(刘焕余党所为),士卒日食仅半瓢粥;火炮三发炸膛,伤卒二十余。瓦剌以红夷炮轰西北角楼,朽梁崩坍,刘安复开侧门迎敌,城破。赵承力战不支,拔剑自刎于城楼,曰‘臣无颜见陛下与谢太保’。瓦剌万骑涌入,焚屋屠戮,京师火光冲天,百姓死者逾万。

太保谢渊(正一品,兼兵部尚书)闻报,急调京营卒驰援,途遇瓦剌游骑袭扰,至时西直门已陷。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从二品)侦得:刑部尚书马昂(正二品)收受刘安贿银五十两,拖延审理‘镇刑司旧吏通敌’案,致刘安漏网;户部郎中王述(正五品)私扣西直门粮饷五千石,转卖得银,致士卒饥疲。史臣曰:‘西直门之陷,非独胡贼势众,实因内奸未除、官官相护 —— 周瑞匿弊、马昂纵奸、王述贪粮,三恶相济,终致忠将殉国、京师蒙难。然赵承之忠、谢渊之勇、百姓之抗,亦显大吴不亡之基。’”

《玄夜卫档?西直门失陷录》补:“赵承自刎时,铠甲染血如浸,剑插城楼柱上,尸身三日不倒;瓦剌焚城时,百姓或持菜刀、或举扁担抗敌,老幼妇孺死者,多抱‘大吴社稷’木牌,惨不忍睹。秦飞后续擒刘安、王述,审出二人与马昂、石崇余党往来密信,帝命将马昂革职下狱,与刘、王同论斩。”

西直门高朔气寒,胡尘压城白日残。吏匿城瑕欺上听,奸通敌图引胡欢。守将力战粮先竭,炮裂炸膛卒尽难。

一剑自刎明臣节,血溅城楼染木栏。轰雷裂石角楼崩,侧门忽启贼骑冲。甲碎犹挥刀拒敌,骨摧仍抱柱呼忠。

火光映夜焚街巷,哭声彻里满烽烟。官纵奸邪贪贿赂,吏私扣饷饿军颜。良将驰援恨路迟,缇骑捕佞誓追疑。

百姓持锄争抗敌,稚子抱牌死不离。忠骨未寒魂护土,奸邪落网罪难辞。至今西直门前月,犹照当年血浸旗。

西直门殉国义士墓志铭

西直门,大吴京畿之藩垣也。德佑之季,胡尘骤起,朔风卷地,日翳天昏。城瑕不葺,奸吏匿其弊;敌图私献,宵小引其锋。守将登陴,沥血拒敌:粮馈先竭,士卒腹枵以战;炮冶粗劣,火裂膛崩而伤。众寡势殊,援师未及,守将乃拔剑自刎,殉节明志,血泚城楼,木栏为赤 —— 非不能走,恐负社稷;非不敢生,愧对黎元。

胡骑既入,屠掠街巷,焚屋烬垣,烽烟蔽夜。稚子号啼,老弱委地,哭声彻里,天地为愁。然奸邪者犹逞其私:贪僚纵佞,受赂而庇通敌之徒;猾吏扣饷,肥己而饿卫国之师。民虽弱,持锄挺梃以抗;士虽疲,裂甲挥刀而前。稚子抱 “守土” 之牌,死不离巷;老叟操锈钝之器,誓与城存。

及良弼驰援,恨路远而时迟;缇骑捕佞,誓穷奸而必究。忠骨未寒,魂绕故垒;奸邪落网,罪有攸归。后收殉国者之骸,瘗于门侧,名曰 “义士墓”。春草年年复绿,犹带当年血泪之温;秋月夜夜悬空,常照昔日染血之旗。

呜呼!城可陷,而忠节不可陷;敌可胜,而民心不可胜。此辈义士,或为将、或为卒、或为编户之民,无爵禄之荣,无甲胄之厚,然临难不苟,以身殉国 —— 非独守一门,实守大吴之山河;非独尽一死,实尽匹夫之责任。

铭曰:

西直之垣,血痕永镌。

忠魂不泯,护我中原。

奸邪伏法,民心若磐。

千秋万祀,仰此贞坚。

德佑十五年冬 勒石

西直门踞京师西北,为畿辅要隘,屏蔽内城。时朔气厉空,寒侵甲胄;胡尘涨天,蔽日无光,城郭岌岌若倾,大吴之危,系于一垣。

工程之吏,职司城防缮修,却匿城垣朽坏、木梁虫蛀之瑕,缮疏以 “砖石坚致、楼橹完固” 欺上,冀避督责而邀功赏;内奸怀异心,阴窃布防舆图,私献胡骑,指陈 “西北角楼守卒寡、木梁脆”,引敌趋隙,冀得敌贿而图苟安。

守将承命御敌,登陴誓众,身先士卒。然粮饷为小吏私扣,转鬻牟利,士卒日食仅半瓢粟,腹枵作战;所配火炮,多因铸工粗劣、验收不察,发辄炸膛,铁屑飞溅,伤卒二十余,军器益匮,守御愈艰。胡骑乘势以巨炮环轰,声震天地,城砖崩碎如粉,木梁断裂若折。守将知势不可挽,叹曰:“吾受国恩守此门,城陷则节不可辱!” 遂拔剑自刎于城楼,血溅栏楯,殷红透木,观者无不泣下 —— 非不能奔避,恐负社稷;非不敢苟生,愧对黎元。

炮声未歇,西北角楼轰然崩圮,烟尘蔽日。俄而侧门骤启,内奸仗剑立门,呼胡骑入,贼众乘隙蜂拥,铁蹄踏地,声若惊雷。守城士卒虽甲胄破碎、肌骨摧折,犹挥刀拒敌:或断臂持刃,劈敌马足;或腹裂肠出,仍抱敌同仆;甚者啮敌耳鼻,至死不释,街巷间尸积如丘,血溢成渠。

胡骑入城,焚掠无度:官舍民宅,火起如燎,烈焰映夜,照彻城郊;老弱妇孺,多遭屠戮,稚子号啼未绝,已毙于马蹄;百姓号哭之声,彻于里巷,与烽烟相杂,天地为之愁惨。然当此国难,尚有官吏贪黩无厌:上官纵奸庇恶,纳内奸之贿而缓其案;小吏私扣军饷,肥己囊而饿士卒,致守兵面有菜色,力不能支 —— 民之苦、军之殇,半由敌祸,半由吏奸。

良将闻西直门急,星夜率师驰援,途为胡骑游弋袭扰,转战数合,至则城已陷,唯见火光冲天、尸横遍野,徒恨路迟,扼腕流涕;缇骑(玄夜卫)奉诏捕佞,循迹追查内奸党羽,誓穷其源,无使漏网,凡涉通敌、贪腐者,虽位高亦必拘之,不敢稍纵。

百姓虽无甲兵之备,亦怀守土之心:老叟持锄击贼,虽被刃而不退;壮妇举石掷骑,虽遭逐而不避;稚子怀 “大吴社稷” 木牌,伏于断垣后,贼至则抱牌力拒,至死不肯离城 —— 其勇虽微,其志可昭日月。

殉国忠骨未及瘗埋,其魂似仍萦绕城垣,护持故土;而通敌之奸、贪贿之吏,终皆落网,罪证确凿,无从遁辞,或斩于市曹,或囚于诏狱,皆得应有的罚,以谢死难之民、殉节之卒。

至今西直门前,秋月皎洁如初,清辉洒落,犹似照映当年染血之旌旗;道旁古木,枝柯虬劲,若述昔年忠烈之事。往来行旅,见此遗迹,无不感怀,叹曰:“城可陷,而忠节不可陷;敌可胜,而民心不可胜。西直门之役,虽惨而益显大吴之魂,足以励后世而振国威。”

城楼的寒风,卷着尘土与枯草,扑在赵承的脸上。他穿着一身磨得发亮的玄铁铠甲,铠甲的左肩处还留着彰义门巷战的刀痕 —— 那是他随李默(从三品,宣府卫总兵)支援京师时留下的。如今李默守彰义门,他暂署西直门防务,手里握着的,却是一份让他心头发沉的城防清单。

“将军,这是昨日工部送来的火炮验收册,您看看。” 亲兵捧着一本泛黄的册子,声音带着犹豫。赵承接过,指尖拂过 “火炮十门,铸工合格,射程百丈” 的字样,却想起昨日试炮时的场景 —— 一门火炮刚点燃引线,炮膛就炸了,碎片划伤了三名士卒的脸,医官说 “炮壁薄厚不均,是铸工粗劣所致”。

他抬头看向西北角楼,那座箭楼的木梁在风中微微晃动,上个月他让人检查时,发现梁身已被虫蛀出小孔,可工部的验收文书上,却写着 “木梁新换,坚固可守”。“周瑞……” 赵承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牙齿咬得发紧 —— 他早听说这位工部侍郎贪赃枉法,验收城防时只看贿赂不看质量,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更让他焦虑的是粮饷。按规制,西直门士卒每月应领粮三石、银二两,可这个月,户部只送来一半,郎中王述(正五品)还传话说 “通州仓粮受潮,需晾晒三日,剩余粮饷待发”。可他派去通州仓的亲卫回来报,仓里粮谷满囤,王述只是故意拖延,想逼他送些 “孝敬”。

“将军,秦指挥使来了!” 亲兵的喊声打断了赵承的思绪。他转身,见秦飞带着两名玄夜卫卒走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赵将军,” 秦飞躬身行礼,将一份供词递给他,“这是昨日擒获的镇刑司旧吏张全的供词,他招认,石崇的余党刘安(从六品)还在京师,手里有西直门的布防图,想卖给瓦剌。某已禀明谢太保,求审刘安,可马昂尚书(刑部尚书,正二品)说‘无实据,不可轻动’,还把张全押回了刑部大牢,不让某再审。”

赵承接过供词,上面 “刘安藏西直门布防图,欲献瓦剌” 的字样刺眼。他攥紧供词,指节泛白:“马昂这是纵奸!刘安若把布防图送出去,西直门就完了!” 秦飞点头,声音压低:“某怀疑,马昂收了刘安的贿赂,不然不会这么护着他。某已让张启(玄夜卫文勘房主事,从三品)去查马昂的账目,看看有没有异常。”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 —— 户部侍郎陈忠(正三品)带着几名吏员赶来,脸色难看。“赵将军,秦指挥使,” 陈忠翻身下马,将一本账册递给赵承,“这是户部粮仓的底账,王述私扣了西直门粮饷五千石,转卖给了张记粮行,得银三百两,还在账册上写‘粮受潮霉变,已销毁’—— 这是赤裸裸的贪赃!某想拿人,可王述说是‘刘焕尚书(原户部尚书,已下狱)旧例’,还请了马昂尚书说情,马昂竟说‘先查后拿,不可惊扰’!”

赵承看着账册上 “五千石” 的字样,又想起士卒们饿肚子的模样,气得手都在抖:“王述、马昂…… 这些奸贼,国难当头还在贪私!秦指挥使,陈侍郎,某恳请你们,一定要查清这些人的罪证,不然西直门的士卒,就算不被胡贼杀死,也要被饿死、被劣质火炮炸死!”

秦飞和陈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沉重。秦飞道:“将军放心,某定尽快让张启查出马昂的罪证;陈侍郎也会想办法追回粮饷。只是…… 瓦剌怕是快有动作了,将军务必加强戒备,尤其是西北角楼,某总觉得那里会出事。”

赵承点头,走到城楼边,望着远处瓦剌营帐的方向,心里满是不安 —— 内有奸贼贪粮纵敌,外有胡骑虎视眈眈,西直门的千余士卒,能守住这座城门吗?他摸了摸腰间的环首刀,那是父亲临终前传给她的,父亲是永熙帝时的边将,战死在宣府,临终前说 “守土护民,是咱们赵家的本分”。“爹,儿子定不会辱没您的名声。” 赵承在心里默念,眼神渐渐坚定。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西直门的了望哨就发出了警报:“胡贼来了!好多胡骑!” 赵承猛地从城楼上的草堆里爬起来 —— 他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一直在巡查城楼。他抓起环首刀,冲上城楼,只见远处的官道上,瓦剌的骑兵像黑色的潮水,涌向西直门,最前面的十门红夷炮,炮身闪着冷光,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快!滚石、热油备妥!火炮架起来!” 赵承嘶吼着下令。士卒们赶紧行动,有的扛着滚石堆在垛口后,有的将热油倒进铁桶,还有的去搬火炮 —— 可刚搬起一门火炮,炮身就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炮轮断了一根,是之前试炮炸膛时震坏的,工部一直没派人来修。

“将军,火炮只有七门能用,还有三门要么炮轮坏了,要么炮膛有裂!” 负责火炮的士卒急得满头大汗。赵承心里一沉,却仍强作镇定:“先用七门!对准胡贼的炮阵!”

瓦剌的骑兵很快到了城下,也先骑着黑马,站在阵前,看着城楼上的赵承,哈哈大笑:“大吴的将军,识相的就开城门投降,某饶你不死,还封你做个千户!不然,今日就踏平西直门,屠了你这满城百姓!”

赵承冷笑一声,拿起弓箭,一箭射向也先,虽没射中,却擦着也先的耳边飞过,钉在他身后的旗帜上。“胡贼!某乃大吴将领,宁死不降!想踏平西直门,先踏过某的尸体!”

也先脸色一沉,挥手道:“开炮!轰西北角楼!”

“轰 —— 轰 —— 轰 ——” 十门红夷炮同时开火,炮弹拖着黑烟,直奔西直门西北角楼。赵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之前让人用粗木支撑过朽坏的木梁,可他知道,那只是临时补救,根本挡不住火炮。

第一发炮弹落在西北角楼的城砖上,酥裂的城砖瞬间崩碎,木屑飞溅;第二发炮弹击中了木梁,支撑的粗木 “咔嚓” 一声断了;第三发炮弹,直接轰在木梁的朽坏处 ——“轰隆” 一声巨响,西北角楼的半个箭楼轰然倒塌,烟尘弥漫中,八十名守楼士卒的惨叫声、木梁砸落的巨响混在一起,赵承亲眼看见一名十五岁的新兵被断梁砸中,小小的身躯瞬间被压得变形,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没来得及射出的弓箭。

“不!” 赵承目眦欲裂,一口鲜血险些喷出。他刚要下令士卒去救,瓦剌的箭雨就呼啸而至,冲上去的几名士卒瞬间被射中,倒在血泊中。

“将军!侧门…… 侧门被人打开了!” 亲兵的喊声让赵承浑身一震。他转头看向侧门方向,只见侧门的吊桥正在缓缓放下,一个穿着镇刑司官服的人,正挥着白旗,对着瓦剌兵大喊:“太师,某已开侧门,快进来!”

“是刘安!” 秦飞派来的暗探突然喊道 —— 他一直盯着镇刑司旧吏的动向,没想到刘安竟混进了城。赵承气得浑身发抖,拔出环首刀:“刘安!你这通敌叛国的奸贼!某杀了你!” 他想冲过去,却被瓦剌的火炮拦住,炮弹落在他身边,炸起的碎石划伤了他的右腿,鲜血瞬间浸透了裤管。

刘安看着冲不过来的赵承,笑得得意:“赵将军,别白费力气了!马昂尚书收了某的银子,不会来救你;王述扣了你的粮饷,你的士卒连饭都吃不饱,怎么跟瓦剌打?识相的就投降,不然,一会儿胡骑进来,你连自刎的机会都没有!”

瓦剌兵顺着侧门涌进来,像潮水般冲进西直门。赵承的士卒们虽饿肚子、少武器,却仍在抵抗:一名断了右臂的老卒,用嘴咬着刀,扑向瓦剌兵;一名腹部中箭的士卒,用布带勒紧伤口,抱着瓦剌兵的腿滚倒在地,同归于尽;还有的士卒,将滚石、热油往下砸,砸倒一个算一个。

可寡不敌众的局面终究无法挽回。瓦剌兵越来越多,士卒们一个个倒下,城楼上的滚石和热油很快就用完了。赵承的左臂被箭射中,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淌,滴在铠甲上,泛着暗红的光。他靠在垛口旁,看着身边倒下的士卒,看着远处冲进来的瓦剌兵,心里满是绝望 —— 他知道,西直门,守不住了。

瓦剌副将巴图骑着马,冲到城下,看着靠在垛口旁的赵承,哈哈大笑:“赵将军,你不是很能打吗?怎么不打了?快投降吧,太师说了,你若投降,还能做个千户,比你这守城门的副将强多了!”

赵承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千户?某乃大吴的将领,就算死,也不会做胡贼的千户!你回去告诉也先,某虽死,谢太保定会率大军来报仇,大吴的百姓也不会放过你们!”

巴图脸色一沉,挥刀指向赵承:“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拿下他,我要亲自斩了他!” 两名瓦剌兵翻身下马,举着长矛冲向城楼。赵承猛地站直身体,左臂的箭伤被扯裂,疼得他额头冒汗,却仍握紧环首刀,迎了上去。

他的刀砍中了第一名瓦剌兵的脖颈,鲜血喷了他满脸,却被第二名瓦剌兵的长矛刺穿了右肩。“将军!” 亲兵冲过来,挡在赵承身前,却被瓦剌兵的弯刀砍中腹部,鲜血喷了赵承一身。亲兵看着赵承,嘴唇动了动,用尽最后力气说:“将军…… 快逃…… 去见谢太保……”

赵承接住亲兵倒下的身体,心里像被刀割。他知道,逃不了了,也不能逃 —— 他是西直门的守将,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这是他的本分。他推开亲兵的尸体,举起环首刀,对着巴图喊道:“胡贼!某就算死,也要拉你垫背!”

他冲下城楼,挥刀砍向巴图的马腿。巴图没想到赵承这么勇,赶紧翻身下马,与赵承厮杀起来。赵承的环首刀砍中了巴图的左臂,巴图却一脚踹在赵承的胸口,赵承倒在地上,右腿的旧伤又被磕到,疼得他几乎晕厥。

巴图举起刀,就要砍向赵承,却被也先喝住:“住手!留着他,我要让他看着我怎么屠城!” 巴图悻悻地放下刀,让人将赵承绑起来,押到城楼前。

赵承看着瓦剌兵在街巷里屠戮百姓,看着他们放火烧屋,看着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心里像被火烧一样疼。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叟,手里握着一把锄头,冲向瓦剌兵,却被一刀砍中头部,鲜血溅在赵承的铠甲上;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跪在地上求饶,却被瓦剌兵一脚踹倒,孩子掉在地上,被马蹄踩中,哭声戛然而止。

“不 ——!” 赵承嘶吼着,挣扎着想要挣脱绳索,却被瓦剌兵死死按住。他看着眼前的惨状,想起谢太保的嘱托,想起父亲的遗言,想起自己对士卒的承诺,心里满是愧疚 —— 他没能守住西直门,没能护住百姓,他对不起陛下,对不起谢太保,对不起大吴的社稷!

“胡贼!某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羞辱!” 赵承猛地低下头,用牙齿咬断了绑在手腕上的绳索,然后一把夺过身边瓦剌兵的弯刀,毫不犹豫地抹向自己的脖子。鲜血喷溅而出,溅在城楼的柱子上,像一朵惨烈的花。赵承靠在柱子上,缓缓滑坐在地,眼神却仍死死盯着内城的方向 —— 那里有他要守护的百姓,有他效忠的朝廷,有他未竟的使命。

“将军!” 幸存的几名士卒看到这一幕,红了眼,发疯般冲向瓦剌兵,却很快被淹没在胡骑中。

也先看着自刎的赵承,沉默了片刻,然后对巴图说:“把他的尸体挂在城楼上,让大吴的人看看,抵抗的下场!” 说完,他挥了挥手,瓦剌兵继续在街巷里屠戮、放火 —— 西直门的房屋一间间被烧毁,百姓的惨叫声、哭声、瓦剌兵的狂笑声混在一起,与冲天的火光一起,映红了京师的半边天。

西直门陷落后半个时辰,谢渊带着三千京营卒赶到。他骑着马,远远就看见西直门方向的火光,心里一阵发紧 —— 他昨夜接到秦飞的密报,说刘安可能通敌,便连夜调兵,想赶来支援,却被瓦剌游骑袭扰,耽误了时辰。

“快!加快速度!” 谢渊嘶吼着,马鞭抽在马背上,马吃痛,跑得更快。可刚到西直门附近,就见一群百姓哭着往内城跑,有的身上带着火,有的抱着受伤的孩子,有的手里攥着亲人的尸体碎片。

“老乡,西直门怎么了?” 谢渊拉住一个老妇人,声音急切。老妇人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声音沙哑:“将军…… 西直门破了…… 赵将军自刎了…… 胡贼在里面杀人放火…… 我的儿子、我的孙子,都被胡贼杀了……”

谢渊的心像被重锤砸中,他猛地勒住马,看向西直门城楼 —— 那里挂着一具尸体,正是赵承,他的铠甲染血,头垂着,却仍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赵将军……” 谢渊的声音哽咽,眼眶泛红,他想起不久前还与赵承在兵部议事,赵承说 “请太保放心,某定守住西直门”,可如今,却已是天人永隔。

“杀!” 谢渊拔出镇国剑,嘶吼着冲向瓦剌兵。京营卒们也红了眼,跟着冲上去。瓦剌兵没想到大吴援军来得这么快,一时有些慌乱,可很快就稳住阵脚,与京营卒厮杀起来。谢渊的镇国剑砍倒了三名瓦剌兵,却因连日操劳、旧伤复发,渐渐体力不支,左臂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太保,不可恋战!瓦剌兵太多,咱们先退到内城,加固防线!” 京营卒将领拉住谢渊,劝道。谢渊看着身边倒下的京营卒,又看了看西直门里的火光,知道再打下去只会徒增伤亡,只能咬着牙下令:“撤!退到内城!”

京营卒缓缓撤退,瓦剌兵也没有追击 —— 他们需要时间清理西直门的残敌,巩固阵地。谢渊退到内城,看着身后的西直门,心里满是悲痛与愤怒 —— 他知道,西直门的陷落,不是因为赵承无能,而是因为内奸的破坏、官官的相护,若不是周瑞匿城防弊病、马昂纵奸、王述贪粮,西直门何至于此?

“秦飞呢?让他立刻来见某!” 谢渊对亲兵喊道。很快,秦飞带着玄夜卫卒赶来,身上还沾着血 —— 他刚擒获了试图逃进内城的刘安。“太保,” 秦飞躬身行礼,将刘安推到谢渊面前,“刘安已被擒获,他招认,是马昂收了他五十两银子,拖延审理镇刑司旧吏案,让他有机会送布防图给瓦剌;王述私扣粮饷五千石,也是马昂在背后撑腰。张启还查到,马昂与石崇余党有往来,私藏了石崇的通敌密信!”

谢渊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安,又看了看秦飞递来的供词,气得浑身发抖:“马昂、王述…… 这些奸贼,某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秦指挥使,你即刻去刑部大牢,提审马昂,搜出他私藏的密信;陈侍郎,你去户部,拿下王述,追回粮饷!某要亲自去太庙,向陛下禀报西直门的情况,请求陛下下旨,严惩这些奸贼!”

秦飞和陈忠领命而去。谢渊整理了一下染血的官袍,翻身上马,往太庙方向去。路上,他看到百姓们扶老携幼,往内城逃来,有的百姓看到他,跪在地上,哭喊着 “将军,救救我们”,有的甚至拿出家里仅有的干粮,塞给京营卒。

一个六岁的孩子,手里拿着用木炭写的 “守京师”,跑到谢渊面前,仰着满是泪痕的脸:“将军,赵将军是不是死了?你一定要为他报仇,一定要守住内城,不让胡贼进来!” 谢渊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头,声音哽咽:“孩子放心,某定不会让赵将军白白牺牲,定不会让胡贼再前进一步!”

到了太庙,萧桓正在供桌前祭拜列祖列宗,听到西直门陷、赵承殉国的消息,当场就红了眼,手里的香掉在地上,摔成两段。“赵将军……” 他声音沙哑,“朕对不起他,对不起西直门的百姓!”

谢渊跪在地上,将西直门陷落的经过、内奸的罪证一一禀报,声音带着愧疚:“陛下,是臣未能及时清除内奸,未能保住西直门,臣有罪!” 萧桓扶起谢渊,眼眶泛红:“太保无罪,是朕用人不察,是内奸可恶!马昂、王述、刘安,还有之前的周瑞、李嵩之流,朕定要将他们一一斩除,以告慰赵将军和西直门的百姓!”

他走到神武帝的牌位前,跪下,声音带着坚定:“列祖列宗在上,萧桓今日立誓,定要清除内奸,重整军备,夺回西直门,为赵将军和百姓报仇!若不能做到,萧桓愿以死谢列祖列宗、谢天下百姓!”

谢渊看着萧桓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悲痛渐渐变成了坚定的信念 —— 西直门虽陷,可君臣同心,军民协力,只要清除内奸,加固内城防线,定能击退瓦剌,夺回失地,不让赵承和百姓的血白流!

片尾

德佑七年冬,西直门陷落后第三日,秦飞将马昂、王述、刘安押入诏狱,由刑部侍郎刘景(正三品)主审。审得马昂收受刘安贿银五十两、私藏石崇通敌密信七封,王述私扣西直门粮饷五千石、转卖得银三百两,刘安送布防图与瓦剌、开侧门迎敌,罪证确凿。萧桓下旨,将三人斩于西直门城楼前,曝尸三日,以告慰赵承与百姓;马昂、王述的家产抄没,充作军饷;周瑞因之前匿城防弊病,已被革职下狱,此次论罪,加判流放三千里,永不叙用。

谢渊则与岳谦(从二品,都督同知)、李默(从三品,宣府卫总兵)一起,加固内城防线 —— 在内城周边挖深三尺的壕沟,埋上尖木;在城墙上增设箭楼,调运新铸的火炮二十门、弓箭万余支;组织百姓成立 “乡勇队”,教他们使用简单的武器,协助京营卒守内城。百姓们纷纷响应,有的捐出家里的铁器打造兵器,有的捐出粮食支援军饷,有的甚至带着孩子来帮忙搬石头、挖壕沟,内城虽仍有战争的阴影,却充满了同心协力的暖意。

赵承的尸体被从西直门城楼取下,萧桓追赠他为都督佥事(正二品),赐谥号 “忠烈”,将其灵位入祀忠勇祠,家属世袭锦衣卫百户(正六品),免徭役五年。谢渊亲自为赵承撰写墓志铭,刻在忠勇祠的石碑上,上面写着 “公以残躯守西直,以死明志殉社稷,其忠可昭日月,其节可励后人”。

瓦剌太师也先占据西直门后,本想继续攻内城,却见内城防线加固、大吴军民同心,又听说马昂、王述等内奸被斩,知道再攻下去难有进展,只能暂时按兵不动,与大吴对峙。他看着西直门城楼前马昂三人的尸体,又看了看内城方向的 “守京师” 木牌,沉默了良久,对巴图说:“大吴有谢渊这样的忠臣,有这样不怕死的百姓,看来,短期内是攻不下内城了。”

卷尾

《大吴史?列传第三十五?赵承传》载:“赵承,宣府卫副总兵,从三品,德佑七年署西直门防务。瓦剌攻西直门,承率卒千余拒敌,粮饷缺、火炮劣,内奸开侧门迎敌,城破。承力战不支,拔剑自刎于城楼,曰‘臣无颜见陛下与谢太保’。帝闻之,叹曰‘承之忠,不亚于谢渊,若内奸除、粮饷足,承何至于死?’追赠都督佥事,谥忠烈,祀忠勇祠。”

《大吴史?奸臣传?马昂传》载:“马昂,刑部尚书,正二品,贪赃枉法,纵奸通敌。收受刘安贿银五十两,拖延审理‘镇刑司旧吏通敌’案,致刘安漏网,西直门陷;私藏石崇通敌密信,包庇内奸。后被秦飞擒获,罪证确凿,帝命斩于西直门城楼前,曝尸三日,抄没家产充军饷。史臣曰:‘昂掌刑部,却知法犯法,纵奸害国,其罪当诛,其死不足以谢西直门百姓。’”

《玄夜卫档?西直门失陷录》补:“西直门陷后,百姓伤亡逾万,玄夜卫卒协助京营卒收敛尸体,葬于西直门旁‘义士墓’,墓碑题‘西直门殉国义士之墓’,由谢渊亲自题写。内城防线经谢渊、岳谦修缮,增设火炮二十门、箭楼五座,瓦剌后续三次攻内城,皆被击退,死伤逾千,遂不敢再攻。”

《大吴史?帝纪?德佑帝传》载:“西直门之陷,帝知内奸之祸未除,乃命秦飞加大清查力度,凡涉旧党、通敌、贪腐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命陈忠改革户部粮饷制度,设‘粮饷督查员’(从五品),专司粮饷发放,防止私扣;命工部尚书张毅督造军器,凡铸工粗劣者,工匠与验收官一并论罪。经此改革,朝政渐清,军威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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