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陛下捏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甚至能感觉到,朝堂之下,无数道目光正聚焦在自己的身上,有看好戏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忧心忡忡的。
就在他权衡利弊,几乎要松口的那一刹那,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陛下,臣有异议。”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当朝首辅张阁老,颤巍巍地从百官之首走了出来。
他年纪虽大但腰杆却挺得笔直,一双老眼浑浊之中却透着精明。
正德帝的眼中,立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张爱卿有何高见?”
张阁老先是对着龙椅躬身一礼,然后才缓缓转向镇北王,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上,看不出喜怒。
“王爷忧国忧民之心,老臣感佩。只是此事疑点重重,不可不察。”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曹嵩乃陛下钦点的兵部尚书,奉旨巡查北境何等重要,镇北关固若金汤,守军数十万,为何区区蛮夷刺客,就能如入无人之境,直捣帅府重伤朝廷命官?”
这话问得极有水平,瞬间就将矛头,从蛮夷猖狂转向了内部问题。
“再者。”张阁老浑浊的目光,扫过镇北王,最后仿佛不经意地落在了殿外。
“老臣还听闻了一件奇事。曹尚书遇刺之时,恰逢那位被蛮夷围困,本该尸骨无存的李琼将军,如鬼魅般,安然无恙地回到了镇北关。”
“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曹尚书出事的当口回来。这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轰!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顿时一片哗然。
宰相一派的官员如同得到了指令,立刻纷纷出列附和。
“张阁老所言极是,此事必有蹊跷!”
“曹大人在北境,大刀阔斧整顿军务,必然是动了某些人的蛋糕,这才招致杀身之祸!”
“李琼嫌疑最,!他与曹大人素有不和,更是镇北王的心腹,难保不是他贼喊捉贼,监守自盗!”
一句句诛心之言,像一支支毒箭,射向镇北王。
镇北王依旧跪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那垂下的眼帘之后,是何等的惊涛骇浪无人知晓。
正德帝心中大定。
他要的就是这个!
一个台阶,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他重重地一拍龙椅,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怒。
“查!必须彻查!”
他看向张阁老,沉声道:“此事关乎国本,非同小可,张爱卿乃百官之首,德高望重,朕欲命你为钦差,即刻赶赴北境,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朕给你专断之权!”
此话一出,张阁老那张老脸,却是猛地一抽。
让他去?
去那个连兵部尚书都能被刺客重伤的鬼地方?
他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那样的折腾。
曹嵩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他心中暗骂皇帝甩锅,脸上却立刻挤出一副惶恐和为难的表情。
“陛下,老臣年事已高,体弱多病,恐怕有负圣恩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了自己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着四品官服的中年官员。
“不过,老臣愿为陛下举荐一人!”张阁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吏部侍郎陈松乃老臣门生,此人刚正不阿,心思缜密,且正值壮年,必能为陛下分忧,查明真相!”
被点到名的陈松,立刻会意,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声如洪钟。
“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若不查明真相,揪出内奸,臣愿提头来见!”
好一番表态!
正德帝看着下面这个一脸忠勇的陈松,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一个敢去送死,又能替他办事的人。
至于这人是谁的人,不重要。
他朗声道:“好,朕准了!”
一名太监立刻捧着一个锦盒,走了上来。
“朕赐你尚方宝剑,如朕亲临,北境上下,无论官阶,皆可先斩后奏!”
“臣,谢陛下天恩!”陈松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双手高高举起,接过了那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尚方宝剑。
做完了这一切,正德帝才仿佛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还跪在地上的镇北王。
他的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王爷,你也看到了,此事牵扯甚广,兹事体大。你且在京中安心住下,等陈爱卿查明真相,还你镇北军一个清白之后,朕再让你回北境,也不迟。”
“这几日,你便在府中,好好陪陪语嫣那丫头吧。朕听闻,她也受了不少惊吓。”
这番话说得是合情合理,既给了镇北王面子,又将他软禁在了京城。
镇北王缓缓抬起头,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不甘,只是平静地看着龙椅上的皇帝,平静地看着那个手捧尚方宝剑,意气风发的陈松。
许久,他才沉声开口声音沙哑。
“臣遵旨。”
……
一个时辰后,宰相府。
书房内,檀香袅袅。
刚刚在朝堂之上,还一脸病容仿佛随时都会驾鹤西去的张阁老,此刻正精神矍铄地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新茶。
他的门生,新任的钦差大臣陈松,正一脸恭敬地站在他的面前。
“老师,学生此去北境,定不负老师所托,必将那李琼小儿的罪名,做得铁证如山!”陈松的脸上,满是建功立业的亢奋。
张阁老放下茶杯,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以为,你的差事,只是去给李琼定罪?”
陈松一愣。
“难道不是吗?”
“蠢货。”张阁老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
“定罪,只是最下乘的手段。曹嵩那封认罪书,虽然被李琼那小子毁了,但你以为,他手里会没有备份?你以为镇北王那老狐狸,会没有后手?”
“你此去,不是去审案的,是去搅局的!”张阁老的声音,变得阴冷起来。
“你要做的,就是把镇北关的水,搅得越浑越好。用你手里的尚方宝剑,去查去抓去闹,让镇北军上下人人自危,不得安宁。让他们没工夫去种地,没工夫去练兵!”
“至于李琼……”张阁老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罪名,自然是要安的。但你要记住,人证物证,都要做得天衣无缝。要让天下人都相信,是李琼为了夺权,勾结蛮夷,害死了曹嵩。要把他们镇北军,彻底钉在乱臣贼子的耻辱柱上!”
陈松听得心惊肉跳,后背已是一片冷汗。他这才明白,自己这位老师的手段,是何等的阴狠毒辣。
“学生明白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去吧。”张阁老挥了挥手:“记住,你是钦差,代表的是陛下。行事要张扬,要跋扈,要让所有人都怕你。只有这样,你才能活着回来。”
送走了陈松,张阁老脸上的表情,又阴沉了几分。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书房的暗门打开,一个管家打扮的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老爷。”
“那老东西的府邸,可都安排好了?”张阁老问道。
“回老爷,都安排好了。”管家躬着身子,声音沙哑。
“府里的老人,有一半都是我们的人。只要您一声令下,不出三日,就能往里面再送几个伶俐的进去。”
张阁老满意地点了点头。
管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下一步,是不是该送他们父女上路了?”
“不急。”张阁老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老狐狸般的算计。
“现在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了,也太明显了。我要让他们在京城,受尽猜忌,受尽折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被一点点毁掉。”
“我要让那老东西,在绝望和悔恨中慢慢烂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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