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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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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龙点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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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福客栈敞开的门框里,突然嵌进了一个人影。

这人瞧着约莫四五十岁年纪。

一身洗得发灰的青色长衫,宽袍大袖,沾着星星点点的各色颜料——石绿蹭在袖口,赭石染了下摆,活像打翻了染缸。

他瘦得嶙峋,肩胛骨在长衫下支棱着,背却挺得笔直,像株被风雨压弯却没折的竹。

一头灰白夹杂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不住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眼尾有些松弛,瞳孔却黑得像深潭,既像孩童般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喧闹的客栈,又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锐利,仿佛能看进每个人心底去。

他肩上斜挎着一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靛蓝色布褡裢。

随着他的步伐,里面传出毛笔碰撞的轻微脆响和纸张摩擦的窸窣声,偶尔还滚出半块磨秃的墨锭,在门槛边打了个转。

他迈过门槛,脚步轻得像踩在云上。

青布鞋底沾着些泥,却没在青石地板上留下印子。

目光先扫过正为了一文钱菜价跟李大嘴斗嘴的佟湘玉——她攥着算盘珠子,指节都捏白了,“这醋溜白菜少搁半勺醋,就得少算一文,不然额亏得慌!”

再扫过溜着墙根儿试图顺走桌上半碟花生米的白展堂——他指尖刚碰到碟沿,听见脚步声又缩了回去,装作掸袖子,袖口沾着的芝麻粒掉了两颗。

接着是拿着抹布擦桌子的祝无双——她手腕转得飞快,抹布在桌面画着圈,水渍没干就显出木纹,像幅淡墨画。

角落里,吕青柠捧着发光的ipad看得入迷,屏幕映得她鼻尖发亮,手指在屏上划来划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考工记》里说‘青与白相次’,这颜料配比不对啊……”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大堂中央那台悬浮在半空的设备上。

设备正对着阿楚和晏辰,投射出光怪陆离的影像,隐约可见一行行彩色文字飞快滚动,像串会跑的珠子。

“敢问……”他开口,声音清朗,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南方口音,尾音微微上扬。

“此处可是同福客栈?”

佟湘玉立刻丢下还在掰扯的李大嘴——李大嘴正举着锅铲比划“半勺醋到底有多少”,被她一瞪,悻悻地把锅铲扛回肩上。

佟湘玉脸上瞬间堆起职业性的灿烂笑容,鬓角的绒花随着扭腰的动作轻轻晃:“哎哟喂,这位客官,您可算问对地方咧!”

“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咱同福客栈是七侠镇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她往前凑了两步,伸手就想去接对方肩上的褡裢,“快请进快请进,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呀?咱这儿的酱肘子刚出锅,油汪汪的能粘住筷子!”

那青衫人却微微一侧身。

像片叶子避开晨露似的,巧妙地避开了佟湘玉的手。

脸上露出一丝温和却疏离的笑意,眼角的纹路浅了些:“在下张僧繇,一介画匠,游历四方。”

“久闻同福客栈大名,今日特来叨扰。”

他的目光又落回那悬浮设备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褡裢的布纹:“此物……颇为新奇。”

阿楚正对着悬浮的直播镜头眨眼睛,听见这话立刻来了精神。

她提着裙摆小跑几步凑上前,发梢的银铃叮当作响,大眼睛扑闪扑闪:“张先生是吧?欢迎欢迎!我们是阿楚和晏辰,在这儿搞直播呢!”

她指着那设备投射出的光幕,指尖在半空画了个圈:“就是……嗯,用一种特别的方式,让五湖四海的家人们都能看到咱们这儿的热闹!喏,家人们都在呢!”

光幕上瞬间炸开一片弹幕:

【张僧繇?!画龙点睛那个?!活的?!我课本里的人跑出来了?】

【前排合影!大师看看我!我爷爷是裱画师,能给您的画做金箔托裱!】

【大师您那幅《醉僧图》真迹还在吗?我奶奶家有本拓本,纸都黄了!】

【同福客栈果然卧虎藏龙,连南朝画圣都招来了!下次是不是该请吴道子了?】

【掌柜的,快给大师上最好的茶!雨前龙井配桂花糕,算我账上!(虚拟鲜花x99)】

【白大哥别偷花生米了!快给大师搬太师椅!】

张僧繇看着那些飞速滚过的文字,瞳孔微微收缩。

像是在辨认竹简上的古字,半晌才缓缓颔首:“直播……家人们?倒是有趣。”

“只是,诸位所言‘画龙点睛’……”他顿了顿,指尖在褡裢上掐出个浅印,“说来话长。”

他转而看向晏辰,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银色金属盒上:“这位公子,方才见你手中之物,光华流转,不知是何法宝?”

晏辰刚把金属盒扣回腰带——那是全息投影的能量源,闻言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白牙:“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他抬手往桌边指了指,“张先生远道而来,快请坐。铁蛋,给张先生看茶!”

“好嘞,辰哥!”铁蛋应声从柜台后窜出来。

他穿着件印着齿轮图案的短衫,金属手腕转得飞快,拎起茶壶时,壶嘴还在半空画了个弧。

一道琥珀色的水线精准地注入青瓷杯,热气腾起来,裹着龙井的清香:“张大师,您尝尝,这可是我们掌柜的藏了三年的雨前龙井,一般人来她都舍不得掏出来——上次邢捕头想讨一杯,被她用算盘珠子打出去了。”

他冲旁边的傻妞挤了挤眼,金属指节在杯沿敲了敲:“傻妞刚泡的,温度刚好,不烫舌头。”

傻妞的液态金属手指正捏着块茶饼,听见这话抿嘴一笑,眼尾弯成月牙:“铁蛋就会夸张,掌柜的是怕邢捕头喝了茶,又要赊账三个月。”

她把茶饼放回锡罐,罐盖“咔嗒”扣上:“张先生要是喜欢,我给您包一小包带着,路上能泡三回。”

张僧繇依言坐下,指尖在青瓷杯沿碰了碰。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他没立刻喝,只是放在鼻端轻嗅——茶香里混着点灶间的烟火气,还有窗外飘来的槐花香,倒比他在寺庙里喝的禅茶多了些活气。

目光再次扫过客栈众人:郭芙蓉正叉着腰跟吕秀才比划“排山倒海”的起手式,袖口的补丁都跟着抖;吕秀才举着本线装书,眼镜滑到鼻尖,还在念叨“子曾经曰过”;白展堂靠在门框上,偷偷把半碟花生米倒进袖袋,动作比偷玉佩时还轻。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像春风吹化了薄冰。

“不知张先生此番游历,有何见闻?”吕秀才终于把眼镜推回鼻梁,凑过来问道。

他长衫下摆沾着点墨——早上抄《论语》时不小心蹭的,倒跟张僧繇的长衫有点像。

张僧繇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褡裢粗糙的布料。

那布料是粗麻布,边缘磨出了毛,看得出缝补过好几次。

他眼神飘向窗外湛蓝的天空,鸽群正从云层里钻出来,翅膀闪着白亮的光:“见闻?无非山川草木,市井百态。”

“只是……笔下之物,终究是死物。”

他指尖在桌面划了个圈,留下道浅痕:“画虎画皮难画骨,画人画面难画心。纵使描摹得再像,少了那一点‘神’,终究是……死物。”

最后两个字说得极轻,却像块小石子投进井里,在喧闹的客栈里漾开圈沉郁的波。

佟湘玉刚算完今日的菜钱,闻言把算盘往柜台上一磕,算珠噼啪响:“哎呀张先生,您这话说的!您那画技,可是能点石成金,画龙点睛的!”

她拿起颗算珠在指尖转着,珠面映出她的脸:“死物?那不能够!您要是画个金元宝,它还能自个儿蹦跶不成?”

她说着,又拨弄起柜台上的算盘,算珠碰撞的脆响里,还带着点得意:“上次小贝画了只蚂蚱,贴在李大嘴的锅沿上,愣是把他吓了一跳——虽说没活,可那精气神,跟真的似的!”

张僧繇闻言,眼中那点落寞瞬间被一种奇异的光彩取代。

那光彩近乎狂热,像火星掉进了干柴堆。

他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茶盏晃了晃。

“掌柜的此言,倒是提醒了在下!”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袖口的石绿颜料都跟着抖落了些:“世人皆道我张僧繇能‘点睛’,却不知我毕生所求,乃是赋予笔下万物以‘生’之真意!”

“死物?不!”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我要它们活过来!活生生地存在于这天地之间!能跑能跳,能吼能啸,能像你我这般,闻得到花香,尝得出茶苦!”

话刚出口,他已飞快地从褡裢里抽出一支粗大的毛笔。

那笔杆是老竹根做的,带着天然的结节,笔尖饱蘸浓墨——墨是松烟墨,磨得极细,墨色沉郁得仿佛能滴下深渊。

他看也不看,手臂一挥,笔走龙蛇,竟直接在半空中泼洒起来!

浓黑的墨汁并未落地。

反而诡异地悬浮于空,像被无形的线牵着。

随着他笔尖的牵引,墨汁迅速凝聚、塑形:先是勾勒出四条粗壮的腿,筋肉虬结;再是圆滚滚的躯干,覆着细密的纹路;最后是颗硕大的头颅,耳朵支棱着,獠牙从嘴角探出来——眨眼间,一头由纯粹水墨构成的猛虎咆哮着显出身形!

这墨虎足有小牛犊大小,通体漆黑,唯有双眼处是两个空洞的漩涡,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它无声地张开巨口,露出由墨汁凝成的獠牙,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像刚从墨池里捞出来,带着松烟的涩味。

“我的娘啊!”邢捕头刚从门口探进半个脑袋。

他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糖糕,看见墨虎的瞬间,糖糕“啪”地掉在地上,沾了层灰。

“这、这影响仕途啊!”他下意识地就往燕小六身后躲,后脑勺磕在门框上,疼得龇牙咧嘴。

燕小六也懵了,手忙脚乱地去摸腰间的唢呐。

唢呐杆在腰间撞出“哐当”响,他好不容易攥住,嘴却对不准吹口:“替、替我照顾好我二舅姥爷!他要是问起我,就说我是被老虎叼走的,不是逃唢呐课!”

“哗擦!”白敬琪反应最快。

他刚在后院练完枪,左轮还别在腰间,听见动静一个箭步窜到大堂中央。

小手闪电般摸向枪柄,那把他视若珍宝的左轮手枪瞬间出鞘,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熟练地一甩手腕,弹巢“咔嗒”弹出,另一只手已从口袋里摸出几颗黄澄澄的子弹:“这大黑猫成精了?看我崩了它!”

“放着我来!”祝无双娇叱一声。

她手里还攥着擦桌子的抹布,此刻灌注内力,抹布瞬间绷得像块铁板,带着风声朝墨虎甩去!

那墨虎看似有形,实则无质。

抹布穿过它的身体,只带起一片墨色的涟漪,如同石子投入深潭。

墨汁溅在旁边的八仙桌上,晕开个黑印,倒像幅没画完的写意画。

墨虎似乎被激怒了。

空洞的眼眶“望”向柜台后的佟湘玉——或者说,是望向她手中那噼啪作响的紫檀木算盘。

算珠是象牙做的,在灯光下泛着黄白的光,倒比它身上的墨色亮些。

它低吼一声(虽无声,却让人心头巨震,像有块石头压在嗓子眼),猛地扑了过去!

“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我的算盘!”佟湘玉花容失色。

这算盘是她陪嫁来的,算珠磨得发亮,边角还刻着她的名字,平时连莫小贝碰一下都要瞪眼睛。

她尖叫着想把算盘藏到柜台底下,却哪里来得及?

墨虎一口咬下,那坚硬的紫檀木在它口中如同酥脆的饼干,“咔嚓”几声脆响,算珠蹦跳着滚了一地,有颗还弹到张僧繇的褡裢上,又滚进桌底。

“孽畜!”白展堂怒了。

他平时油嘴滑舌,可谁动了佟湘玉的东西,他比谁都急。

身形一晃,快如鬼魅,瞬间出现在墨虎身侧——他脚步在地面碾出个浅坑,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快如闪电般点向墨虎的脖颈:“葵花点穴手!”

指尖精准地点中了目标。

然而,预想中的僵直并未出现。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如同戳破了一个灌满墨的水袋。

被点中的地方猛地爆开一大团浓墨,劈头盖脸地溅了白展堂满头满脸!

他僵在原地,保持着点穴的姿势,脸上、鼻尖、连耳后的碎发都沾着墨,只有眼白和牙齿是白的,活像刚从墨缸里捞出来的包公。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亲娘咧……这玩意儿没穴位……”

“排山倒海!”郭芙蓉见白展堂吃瘪,怒火中烧。

她双掌一错,刚猛无俦的掌力呼啸着拍向墨虎后背——这掌她平时用来劈柴,能把松木劈成两半,此刻却只带起一阵风。

墨虎身形只是微微一晃。

后背被掌力击中的地方凹陷下去,像块被按扁的墨块,旋即又如同水波般恢复原状。

它似乎觉得郭芙蓉的掌风很有趣,竟调转身,空洞的眼眶“盯”着她,尾巴(同样由墨汁构成)还悠闲地甩了甩,溅出几滴墨,落在郭芙蓉的布鞋上。

“阿辰!”阿楚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往晏辰身边靠。

她发梢的银铃被风吹得乱响,手指紧紧攥着晏辰的衣袖——那衣袖上绣着朵银线莲花,是她上次给晏辰缝的。

晏辰反应极快,一手揽住阿楚的腰将她护在身后,另一只手已从战术腰带上摘下一个纽扣大小的银色圆片。

圆片在掌心转了个圈,反射出冷光:“铁蛋!傻妞!屏障模式!”

“收到!”铁蛋和傻妞异口同声。

两人身形一闪,已挡在众人与墨虎之间。

铁蛋双臂交叉于胸前,手腕处弹出两个小巧的装置,淡蓝色的能量流从装置里涌出来,瞬间激发出一道半透明的淡蓝色光幕——如同一个巨大的碗倒扣下来,将佟湘玉、白展堂(满脸墨)、郭芙蓉等人护在后面。

光幕边缘还在微微波动,像阳光下的湖面。

傻妞则足尖一点,轻盈地跃上房梁。

她裙摆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居高临下,双手掌心向下,无形的力场在她掌心凝聚,空气都跟着微微震颤:“铁蛋,我测了这墨虎的能量波动,是纯精神力凝聚的,物理攻击效果不大。”

那银色圆片在空中爆开。

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撒了把星星。

光点迅速延展、连接,形成一层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的全息能量屏障,堪堪挡在墨虎扑向郭芙蓉的路径上——屏障上还映出客栈的影子,像面巨大的镜子。

砰!

墨虎一头撞在淡蓝色的光幕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光幕剧烈地荡漾起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墨虎的身形也因撞击而溃散了一瞬,墨汁四溅,但很快又重新凝聚——它似乎被激怒了,前爪在地面刨出两道浅痕,疯狂地用爪牙撕扯、撞击着屏障。

每一次碰撞都让光幕泛起剧烈的涟漪,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像要裂开似的。

“亲娘啊!这玩意儿结实不?”邢捕头躲在屏障后面,心惊胆战地看着外面张牙舞爪的墨虎。

他手还在抖,刚才掉的糖糕还在脚边,沾了层灰,却忘了捡。

“放心,邢捕头,”晏辰盯着光幕的能量读数——那读数在手环上跳动,暂时还在安全范围,“高强度约束场,理论上能扛住主战坦克的穿甲弹。”

他看着墨虎一次次撞击后自身溃散又重聚,眉头微皱:“不过……这东西没有实体,物理攻击好像效果不大。得想办法打散它的精神凝聚源。”

直播光幕上早已炸开了锅,弹幕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卧槽!真·画虎不成反类犬…不对,是真画了个虎出来!还会啃算盘!】

【物理免疫?魔法伤害?张大师这是开了艺术挂吧!】

【佟掌柜的算盘……节哀顺变(蜡烛x100)】

【白大哥变包公了!展堂兄,需要湿巾吗?我给你刷火箭换湿巾!(虚拟火箭x1)】

【郭女侠的排山倒海打上去跟挠痒痒似的!这墨虎防御力mAx!】

【铁蛋哥帅炸!这屏障科技感拉满!比我家的防盗门结实!】

【傻妞姐姐在房梁上好优雅!像仙女!就是墨虎不识货,不然得给傻妞鞠躬!】

【青柠!快!用你的ipad查查!这墨兽怕什么?《洗冤录》有没有记载?《天工开物》也行啊!】

【对对对!青柠小侦探快上线!你爹的《白泽精怪图》说不定有写!】

【吕秀才!子曾经曰过啥?快想想办法啊!比如“墨守成规”?(狗头)】

【敬琪弟弟的枪!装好子弹没?给它来一枪!看看是子弹硬还是墨硬!】

吕青柠被弹幕提醒,立刻从角落里蹦起来。

她怀里的ipad还在播放《名侦探柯南》,此刻被她“啪”地按在桌上,屏幕亮得像块小太阳。

小手在屏幕上飞快划动,指甲上还贴着草莓贴纸:“墨兽……墨兽……关键词:水墨成精、画中妖物、破法……”

她手指翻飞,屏幕上的古籍一页页翻过——《白泽精怪图》《太平广记》《酉阳杂俎》,最后停在一页泛黄的扫描件上。

“查到了!”吕青柠突然大喊一声,举起ipad,屏幕差点戳到自己的鼻子。

“《酉阳杂俎》补遗篇有载:‘画工通神,墨灵为祸,惧纯阳真火,畏至清之水,然其性本虚,唯心念可破!’”

她念得又快又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松鼠,“纯阳真火就是太阳最烈的时候的火,至清之水是山泉水!不过后面说‘心念可破’,是不是说要让它自己不想活了?”

“纯阳真火?至清之水?”郭芙蓉一愣,她平时生火用的是灶膛火,打水用的是西凉河的水,“这上哪找去?总不能把客栈烧了吧?”

“心念可破?”吕秀才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精光一闪——刚才被墨汁溅到的镜片有点花,他用袖口擦了擦,“我明白了!此物乃张先生心念所化,执念所聚!”

“欲破墨兽,需先破其心魔执念!”

“破执念?怎么破?”佟湘玉正蹲在地上捡算盘珠子,有颗滚到墨虎脚边,她伸着手不敢够,“跟他讲道理?你看他现在那样,眼睛都红了,听得进去吗?”

张僧繇此刻正站在墨虎身后,双目赤红,握着毛笔的手都在抖。

他还在往墨虎身上添墨,笔尖的墨汁滴落在地,汇成一小滩墨池,墨虎的身形似乎又凝实了些。

“惊涛骇浪!”一声清脆的童音响起。

是吕青橙!

她刚在后院练完掌,小手还红着,此刻不知何时溜到了屏障边缘。

趁着墨虎又一次撞击屏障后身形微滞的瞬间,她小小的手掌蕴藏着澎湃的力道,猛地拍出!

一股凝练如实质的淡蓝色气浪汹涌而出——这掌她平时用来打枣,能把枝头的冬枣打下来,此刻却没攻向墨虎本体,而是狠狠撞向它身下那片翻腾的、作为它力量源泉的墨池!

轰!

气浪炸开,墨池被轰得四散飞溅。

墨滴溅在屏障上,发出“滋滋”响,像水滴落在烧红的铁板上。

墨虎的身形一阵剧烈晃动,变得稀薄了几分,身上的墨纹都淡了,发出无声的咆哮——虽然没声音,可那空洞的眼眶里似乎透出了怒意,连獠牙都颤了颤。

“干得漂亮青橙!”白敬琪终于装好了子弹。

他小手稳稳地举起左轮手枪,枪口对准墨虎那空洞的眼眶漩涡——这枪他平时用来打靶,能打中三十步外的铜钱眼,此刻更是稳得像钉在地上。

“吃我一枪!”他屏息凝神,小胸脯微微起伏,果断扣动扳机!

砰!砰!砰!

清脆的枪声在客栈内炸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有片灰落在傻妞的发梢上,她抬手轻轻掸掉了。

三颗子弹呈品字形,精准地射入墨虎眼眶的漩涡中心!

噗!噗!噗!

如同扎破了三个灌满墨的水袋,墨虎的头颅猛地爆开。

大片的墨汁如同黑色的暴雨般泼洒开来,溅在淡蓝色的屏障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屏障上瞬间晕开三个黑印,像幅写意画。

墨虎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扭动,四肢渐渐散开,像融化的墨块,最终哗啦一声,彻底溃散,重新化作一滩毫无生气的墨渍,流淌在地板上,还在慢慢往砖缝里渗。

“哗擦!搞定!”白敬琪得意地吹了吹枪口并不存在的硝烟。

他还学着电视剧里的神枪手,把枪在指尖转了个圈,结果没拿稳,枪“啪”地掉在地上,磕掉了块漆。

他赶紧捡起来,吹了吹枪管:“没事没事,还能用!”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心却立刻又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张僧繇对墨虎的溃散毫不在意,甚至看都没看一眼。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半空——那里,墨云正在翻腾,比刚才画虎时浓了十倍,像块浸了水的黑布。

一条巨大无比的墨色龙躯正在迅速成形:蜿蜒的躯干覆盖着细密的墨鳞,每片鳞都像用细笔勾勒过;四爪锋利,爪尖闪着寒光;脖颈修长,龙角从头顶探出来,峥嵘可怖。

虽无眼,却已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连空气都跟着沉了沉,邢捕头的糖糕在地上滚了滚,竟没再动。

此刻,张僧繇正屏息凝神,手臂稳定得如同磐石。

他从褡裢里又抽出一支笔——这支笔比刚才的小些,笔杆是红檀木的,笔尖蘸满了鲜红朱砂,红得像血,在墨云映衬下格外刺目。

他正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点向墨龙空洞的左眼位置!

“不好!”晏辰低喝一声,“他要给龙点睛!”

“一旦点睛,这条墨龙,恐怕就不再是刚才那只墨虎可比的了!”他手腕一翻,腰间的声波干扰器已经亮起幽蓝的光。

“拦住他!”

“傻妞!空中拦截!非致命!”铁蛋同时下令。

他金属臂上的能量读数疯狂跳动,淡蓝色的屏障又厚了一层,像裹了层冰。

傻妞的身影从房梁上无声滑落。

如同柳絮飘飞,裙摆在空中划出道优美的弧线,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她纤细的手指并拢,指尖萦绕着细微的、高频振动的能量波——这是她用来切割金属的能量,此刻精准地切向张僧繇握着朱砂笔的手腕!

这一下若是切中,足以让他手腕酸麻,笔都握不住。

然而,就在傻妞的指尖即将触及张僧繇手腕皮肤的刹那——

“子曾经曰过——”吕秀才的声音猛地拔高。

他平时说话温吞,此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穿透力,响彻整个客栈,连房梁上的灰尘都震落了些。

“颜料未干,禁止触摸!”

这声断喝,如同洪钟大吕撞在石壁上,又带着点莫名的滑稽——像私塾先生在训斥偷摸砚台的学生。

张僧繇的动作,竟真的因为这突如其来、完全不合时宜的“提醒”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他点向龙睛的笔尖,在空中顿住了那么一瞬——就像被风吹动的芦苇,停在半空,朱砂在墨云上晕开个小红点。

就是这一瞬!

晏辰眼中精光爆射,他手腕一翻,那个巴掌大小、形似遥控器的装置已经对准张僧繇。

装置上的指示灯“咔嗒”变绿:“嗡——!”

一道无形的、高频定向声波脉冲,如同无形的重锤,精准地轰击在张僧繇的头部!

这不是物理攻击,而是直接作用于神经系统的干扰波——平时用来驱散野兽,此刻却像根针,扎进了张僧繇紧绷的神经。

张僧繇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他闷哼一声,握着朱砂笔的手指猛地松开,笔再也拿捏不住,脱手飞出!

那饱蘸朱砂的笔尖,险之又险地擦着墨龙的眼眶飞过,只在龙眼下方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刺目的红色拖痕,如同一条血泪。

笔杆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最终“啪嗒”一声掉在远处的地板上,笔尖的朱砂溅在青砖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墨龙已经成型的巨大身躯猛地一僵。

空洞的眼眶依旧空洞。

它庞大的身躯在空中不安地扭动着,龙尾扫过房梁,带落几片瓦,发出“哗啦”响,却终究未能“活”过来——墨鳞开始一片片剥落,像被风吹散的墨粉。

张僧繇踉跄几步,撞在八仙桌上。

桌子被撞得晃了晃,上面的青瓷杯“哐当”掉在地上,没碎,滚到吕青柠脚边。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双手抱住头,痛苦地弯下腰,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缝里渗出些冷汗。

那癫狂的眼神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痛苦,以及……一丝被强行打断后的虚脱,像根被绷断的弦。

“我……我的龙……”他失魂落魄地看着空中那条徒具其形、却无其神的墨龙。

墨龙的身躯正在一点点变淡,龙鳞剥落得更快了,像被雨水冲刷的水墨画。

他又看看地上那滩象征失败的朱砂痕迹,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嘴唇都白了:“点睛……点睛……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行……”

他喃喃自语,声音充满了绝望和不解,像个迷路的孩子:“赋予生命……难道真的是逆天而行?是痴心妄想?”

全息屏障悄然撤去。

客栈里一片狼藉:墨汁溅得到处都是,八仙桌腿歪了条缝,佟湘玉的算盘散了架,白展堂的脸还黑着,郭芙蓉的布鞋沾了墨点。

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失魂落魄的画圣身上。

阿楚轻轻拉了拉晏辰的衣袖,晏辰会意,按下了声波装置的关闭键——那装置的指示灯暗下去,像只闭上的眼。

铁蛋和傻妞也解除了战斗姿态,回到他们身边。傻妞从口袋里摸出块手帕,递给铁蛋:“你金属臂上沾了墨,擦擦吧,不然会生锈。”

郭芙蓉看着张僧繇的样子,火爆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她踢了踢脚边的墨渍,墨渍已经半干,在地上留下个黑印:“喂,秀才,你不是最会讲道理吗?去,跟这位大师聊聊人生。”

她声音软了些,不像刚才喊“排山倒海”时那么冲。

吕秀才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长衫的下摆沾了墨,他拍了拍,没拍掉,索性不管了。

他走到张僧繇面前,隔着几步远站定,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睿智,像春日的阳光:“张先生,‘子曾经曰过:未知生,焉知死?’”

张僧繇缓缓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眼里像蒙了层雾。

吕秀才继续道,声音清晰而沉稳,每个字都像落在石板上的雨:“先生执着于赋予笔下死物以生命,此心可感,此志可佩。”

“然,生命之奥妙,在于其自然而然,在于其生老病死,在于其喜怒哀乐,在于其……独一无二的‘活过’的痕迹。”

他指了指地上那滩墨渍——墨渍已经干了,边缘卷起来,像片枯叶。

又指了指空中那条渐渐开始消散的墨龙轮廓——龙尾已经透明,快要看不见了:“它们,不过是先生心念的延伸,是您执念的傀儡。”

“无魂无魄,无悲无喜,纵然能动能吼,又与提线木偶何异?此等‘生’,非真生也。”

张僧繇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人用针扎了下。

他眼角的皱纹颤了颤,眼里的雾似乎淡了些。

吕秀才的声音愈发恳切,像在跟老友聊天:“先生画技通神,笔下万物栩栩如生,观者无不赞叹,此乃大造化!”

“您赋予它们的‘神’,早已在观者心中活了过来。见先生之虎,观者能感其威猛;见先生之龙,观者能觉其神骏。”

“此‘神’存于人心,流转千古,岂不比那短暂而无魂的‘活’更为永恒?”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了些,却更清晰:“先生所求之‘生’之真意,早已在您落笔之时,便已达成。又何必……强求那逆天改命、徒具其形的一‘点’?”

张僧繇呆呆地听着。

脸上的痛苦和绝望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思索所取代,像乌云慢慢散开。

他缓缓站直身体,目光扫过客栈里每一张脸——

佟湘玉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散落的算盘珠捡进布袋子,指尖捏着颗裂了缝的珠子,轻轻吹掉上面的墨;

白展堂用祝无双递来的湿巾擦着脸,墨渍一道道往下掉,露出原本的肤色,还冲佟湘玉挤了挤眼,像在说“别心疼,我给你买新的”;

郭芙蓉正帮吕秀才拍长衫上的墨,拍得太用力,把秀才的眼镜都震掉了;

吕青柠举着ipad,正给吕青橙看上面的弹幕,姐妹俩头凑在一起,笑得肩膀都抖;

阿楚和晏辰并肩站着,晏辰正帮阿楚把被风吹乱的发梢别到耳后,动作轻得像碰易碎的瓷;

铁蛋和傻妞靠在柱子上,铁蛋正把备用指节装回断指处,傻妞在旁边给他递工具,指尖偶尔碰到一起,两人都红了脸。

这些鲜活的生命,带着各自鲜明的色彩和温度,如此真实,如此……生动。

他再看向空中那条因失去力量支撑而逐渐淡化、最终化作缕缕墨烟消散的龙影——墨烟飘到窗边,被风吹散,像从未存在过。

又低头看看自己沾满墨迹和朱砂的双手——指甲缝里还嵌着墨,洗不掉,是刚才画龙时太用力蹭的。

良久,一声悠长的叹息从他口中吐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那叹息里有释然,也有一丝苦涩,像喝了杯没加糖的凉茶。

“呵……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起初很轻,后来渐渐响了些,眼角的皱纹里渗出些泪,却不是悲伤的泪:“枉我张僧繇自负丹青妙手,游历半生,竟不如……不如这小小客栈中一席话,看得通透。”

他抬起头,眼中那点偏执的狂热彻底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澈的明悟,如同雨后的天空,连瞳孔都亮了些:“听君一席话,胜画十年龙。多谢先生点醒。”

他对着吕秀才,郑重地作了一揖——腰弯得很低,长衫的下摆沾了地,沾了些墨,他却没在意。

又转向阿楚和晏辰,以及他们身后的铁蛋、傻妞,还有客栈的众人,深深一揖:“惊扰诸位,僧繇……惭愧。”

直播间的弹幕此刻充满了感慨,一条接一条,像溪水流过石头:

【秀才威武!这波嘴炮输出满分!比排山倒海管用!】

【子曰得好啊!直击灵魂!我爷爷是美术老师,他说这就是艺术的真谛!】

【大师悟了!放下执念,立地成佛(合十x100)】

【所以真正的点睛之笔,是让画活在人们心里啊!不是让画活过来啃算盘!】

【泪目了!艺术的真谛!我刚才还在笑墨虎啃算盘,现在突然有点感动!】

【同福客栈,专治各种不服和心魔(点赞x1000)】

【青橙女侠刚才那掌帅呆了!敬琪弟弟枪法神准!就是枪掉地上有点可爱!】

【邢捕头:亲娘啊,终于结束了,我的仕途保住了!(捡起地上的糖糕吹了吹,塞嘴里了)】

【小贝呢?我们衡山派掌门人呢?不会被墨龙吓跑了吧?】

“我在这儿呢!”莫小贝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她手里还抓着半块桂花糕,小脸鼓鼓囊囊的,嘴角沾着点糕屑:“刚才那大黑猫和大长虫太吓人了,我躲楼上吃点心压压惊!”

她蹦跳着下来,裙摆扫过楼梯扶手,带起些灰。

看着一片狼藉的大堂,叉腰道:“掌柜的,这打扫的活儿,放着我来!保证收拾得干干净净!我用衡山派的独门绝技——扫地神功!”

她说着就去抢祝无双手里的扫帚,两人拉来拉去,扫帚毛都掉了几根。

佟湘玉看着莫小贝,又看看释然的张僧繇,再看看满地的墨汁和算盘珠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捡起颗算珠,在手心掂了掂:“额滴神啊……这损失可大了去了……”

她眼珠一转,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张僧繇,脸上又堆起笑,只是比刚才真诚了些:“张大师,您看这……”

张僧繇此刻心情豁达,闻言微微一笑。

他从褡裢里取出笔墨——这次是块小砚台和支狼毫笔,砚台边角缺了块,是他用了十年的旧物。

又从怀里摸出张宣纸——纸有点黄,是他在寺庙里抄经剩下的,还带着点檀香味。

他走到八仙桌旁,不管桌子歪不歪,将纸铺在上面,用镇纸(其实是块捡来的鹅卵石)压住边角。

这一次,他神色平和,落笔从容,手腕稳得像定住了。

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作响,不像刚才画虎画龙时那么用力,却更有神韵。

寥寥数笔,一幅栩栩如生的《同福客栈群像图》便跃然纸上:

佟湘玉站在柜台后,手里的算盘虽然散了,脸上却带着笑;

白展堂正擦着脸,湿巾上的墨蹭了一脸,眼神却亮;

郭芙蓉叉着腰,旁边的吕秀才扶着眼镜,两人鼻尖快碰到一起;

阿楚和晏辰并肩站着,晏辰的手搭在阿楚肩上,阿楚的发梢缠着银铃;

铁蛋和傻妞靠在柱子上,铁蛋的金属手握着傻妞的手,傻妞的脸红扑扑的;

吕青柠举着ipad,吕青橙挥着小拳头,白敬琪正捡地上的枪;

连角落里的邢捕头和燕小六都惟妙惟肖——邢捕头嘴里塞着糖糕,燕小六举着唢呐,脸憋得通红。

“此画,权作赔偿,聊表歉意。”张僧繇将画提起,墨迹已干,他轻轻吹了吹,递给佟湘玉。

佟湘玉接过画,手指在纸上轻轻碰了碰——画里的自己眼睛弯成了月牙,比平时好看。

她一看之下,眼睛都直了,刚才的心疼全忘了:“哎哟!这可比我那紫檀木算盘值钱多咧!张大师,您太客气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画卷好,用红绳系上,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像藏宝贝似的:“您放心,额一定把它裱起来,挂在大堂最显眼的地方,让来往客人都瞧瞧!”

张僧繇含笑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热闹的客栈。

目光扫过悬浮的直播设备,光幕上的弹幕还在滚,他对着那光幕微微颔首:“家人们,僧繇……告辞了。此间一悟,受益终身。”

说罢,他不再留恋,转身走向客栈大门。

门外阳光正好,微风和煦,槐花香比刚才更浓了些。

他走到院中,从褡裢里取出一幅空白画卷——这是他最后一张好纸,原本想画《长江万里图》。

轻轻一抖,画卷展开,在阳光下泛着白。

他提笔蘸墨,信手挥洒,动作流畅得像呼吸。

墨迹在纸上迅速晕染、勾勒——先是画了个小小的鹤头,接着是细长的颈,然后是展开的双翅,最后是两条纤细的腿。

竟化作一只神骏非凡的丹顶白鹤!

白鹤的羽毛用淡墨勾勒,丹顶用刚才剩下的朱砂点成,红得恰到好处。

张僧繇提笔,在那鹤眼处轻轻一点——这次用的是墨,不是朱砂。

这一次,没有风云变色,没有墨兽咆哮。

那白鹤清唳一声——声音清亮得像玉佩相击,竟真的从画纸上翩然而起!

它舒展着洁白的羽翼,翅尖扫过客栈的屋檐,带落几片槐花瓣,优雅地落在张僧繇面前,温顺地低下头,用喙蹭了蹭他的手背。

张僧繇跨上鹤背,白鹤引颈长鸣,声音传遍了整个七侠镇。

双翅一振,载着他轻盈地飞起,掠过同福客栈的屋顶,飞过西凉河,飞过青石板街,向着湛蓝的天际,越飞越高。

阳光照在白鹤的翅膀上,泛着金红的光,最终化作一个小白点,消失在云层之中。

客栈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仰着头,望着那消失的白点,久久无言。

连直播光幕上的弹幕都慢了下来,像怕惊扰了这宁静:

【乘鹤归去!这才是真正的神仙中人!】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大师好风骨!】

【大师以后画点正常的吧!别再画活的啦!不然下次画个凤凰,该把同福客栈的屋顶掀了!】

【同福客栈日常:拯救失足艺术家(狗头)】

【今日份的哲学课:论艺术与生命的边界。结论:让画活在心里,别让画活过来拆家。】

【掌柜的赚翻了!大师真迹啊!以后可以开个“同福美术馆”了!】

【小贝:放着我来打扫!无双姐:不,放着我来!(两人抢扫帚,扫帚断了)】

【下一集预告:新的穿越者正在路上?我猜是唐伯虎!】

夕阳西下时,祝无双和莫小贝终于把大堂打扫干净了。

墨渍用碱水擦了,八仙桌用楔子固定好,佟湘玉的算盘被吕秀才用胶水粘好了——虽然有颗珠子不太灵活,却能响了。

白展堂的脸洗干净了,只是耳后还有点墨印,像颗痣。

阿楚关掉直播屏时,晏辰正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剥开糖纸递过来——是橘子味的,阿楚最喜欢的口味。

“今天的点睛之笔,比任何魔术都精彩。”晏辰的声音温温的,像晚风。

糖在舌尖化开时,阿楚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清亮的鹤鸣。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屋檐上。

她抬头望去,夕阳正落在同福客栈的瓦上,金红一片,屋檐下的风铃轻轻晃,发出叮当作响。

像在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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