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阁深处,一间隔绝了所有喧嚣的密室。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沉水香,却压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墙壁是厚重的隔音石料,只有一盏精巧的琉璃宫灯散发着幽暗的光晕,将室内映照得影影绰绰。
花月——或者说,此刻的她,已不再是那个凭窗观雪的清冷女子。她身姿依旧窈窕,但脸上那层属于“花月”的温婉面皮已被小心揭下,露出一张更为成熟、带着几分慵懒媚意却也隐含锋锐的脸庞。她正对着一面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铜镜,指尖沾着特制的药膏,细致地修复着面皮边缘细微的痕迹。
密室唯一的门无声滑开,一道身影悄然而入。来人全身笼罩在宽大的玄黑色斗篷里,斗篷边缘绣着暗金色的夔龙纹,兜帽压得极低,脸上覆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大都督,您来了!”花月——顾朝夕——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对着来人盈盈一礼。姿态恭敬,声音却带着一丝熟稔的柔媚,如同夜莺轻啼。
青铜面具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声音经过面具的过滤,显得有些失真,却更添威严和压迫感:“你的易容术是越来越好了,顾朝夕。这‘花月’扮得惟妙惟肖,连骨子里的那点清冷都学了个十足十,若非知晓内情,连本督都要被瞒过去。”
“都督过誉了。”顾朝夕唇角微勾,露出一抹真心的笑意,眼中却无半分得意,只有精明的光芒闪动,“雕虫小技,不过是替大都督分忧的微末手段罢了。”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只是没想到,这次小小的连化城,水竟然深得很。那位‘雪隐刀’轩辕一刀,竟也在此地现身了。我亲眼看着他扛着那把‘烧火棍’,消失在人堆里。”她回想起长街上那道佝偻的背影,以及凭窗远眺时感应到的、那一闪而逝的、属于绝世宗师的晦涩气机。
“哦?”青铜面具后的双眸精光一闪,如同暗夜中点燃的寒星,“轩辕一刀?那个传说中早已看破红尘,醉生梦死于市井的‘雪隐’?”大都督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丝玩味和深沉的思量,“有意思…事情倒是越来越有趣了。连这等人物都被惊动了,看来这连化城的风,刮得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猛一些。”
他负手而立,玄色斗篷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气势弥漫开来,让琉璃灯的光焰都似乎摇曳了一下。“不过,无妨。”大都督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沉稳,“龙潜于渊也好,虎匿于林也罢,只要不挡我们的路,便随他去。棋子,总有棋子的用处。”
他转向顾朝夕,青铜面具下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你的任务不变。盯紧巡察行轩,尤其是那位穆之大人。他身边聚集的人,每一个都可能是变数。轩辕一刀的出现是个意外,但…或许也能成为我们计划的一个契机。记住,我们的‘大计’即将实施,容不得半点差池。连化城,只是棋盘上至关重要的一角。你,便是本督落在此处最关键的‘眼’。”
顾朝夕收敛了笑容,神色肃然,再次躬身:“属下明白。定不负大都督所托。”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如同淬火的精钢。
密室重归寂静,只有沉水香袅袅升腾,将阴谋与算计深深掩藏。
与玉面阁密室的幽暗诡谲截然不同,巡察行轩的后堂此刻却弥漫着一种难得的暖意与喧嚣。
屋外,连化城的第一场雪正纷纷扬扬地下着,将庭院染成一片素白。寒风在窗外呼啸,更衬得屋内暖意融融。一个硕大的铜火锅支在屋子中央,炭火烧得正旺,红亮的炭火映照着围坐的四人脸庞。锅里红白相间的汤底“咕嘟咕嘟”翻滚着,浓郁的香气混合着牛羊肉的鲜美、菌菇的清香和白菜的清甜,弥漫在整个房间,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和连日办案的疲惫。
主位坐着穆之,他脱去了官服外袍,只着一件素雅的深青色常服,少了几分官威,多了几分长者的温煦。他正用长筷将薄如蝉翼的羊肉片轻轻拨入翻滚的红汤中,动作不疾不徐,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东野轩坐在穆之下首,也卸去了巡城校尉的甲胄,穿着利落的劲装。他挽着袖子,正麻利地将一旁备好的冻豆腐、粉丝、青菜等食材依次下锅,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效率。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平日的锐气被火锅的烟火气柔化了不少。
慕婉儿坐在东野轩对面,面前摆着几个精致的小碟,里面是她精心调制的蘸料:麻酱、腐乳、韭菜花、香油、蒜泥、香菜末,色彩缤纷。她正用小勺细细调配着,神情专注得如同在配制灵药。偶尔抬起头,清澈的目光扫过沸腾的锅子和谈笑的众人,眼底带着温暖的笑意。
阿尔忒弥斯坐在慕婉儿旁边,与热闹的氛围形成微妙的反差。她依旧穿着便于行动的胡服,只是卸去了外甲,银色的长发在炉火映照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她面前放着一盘切得极薄、近乎透明的雪白冻鱼生片,显然是她自己准备的。她没有参与众人的谈笑,只是安静地观察着翻滚的汤锅,那双独特的银眸偶尔扫过食材,似乎在判断着最佳的下锅时机。她手里把玩着一柄小巧的银色匕首,动作轻盈而精准,偶尔用刀尖挑起一片鱼生,迅速浸入翻滚的清汤中,数息之后便捞出,动作流畅得如同某种仪式。
“大人,这羊肉片烫得刚好,您尝尝。”东野轩将烫熟的羊肉片夹起,先分给穆之。
“阿轩也辛苦了,多吃些。”穆之笑着接过,又夹起几片烫好的牛肉放到慕婉儿碗里,“婉儿,你调的蘸料最是地道。”
“谢谢大人。”慕婉儿微笑回应,细心地将调好的蘸料分给穆之和东野轩,又特意将一碗加了更多香油和少许茱萸油的蘸料推到阿尔忒弥斯面前,轻声道:“阿尔忒弥斯,试试这个?不辣的,提鲜。”
阿尔忒弥斯抬起银眸,看了慕婉儿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用筷子尖蘸了一点,尝了尝,又微微点头表示认可。她依旧沉默,但用行动表达了对这份体贴的接受。
“阿尔忒弥斯姑娘这鱼片切得真绝了!”东野轩注意到她盘中那薄如蝉翼的鱼生,由衷赞叹,“下锅即熟,鲜嫩无比。”他夹起一片阿尔忒弥斯刚烫好的鱼片,沾了点慕婉儿给的蘸料放入口中,眼睛一亮。
阿尔忒弥斯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她又默默烫了几片鱼生,分给了穆之和慕婉儿。
热气腾腾间,话题自然也从美食转到了刚结的案子上。
“那钱串子,心思够毒,手段也够绝。谁能想到,凶器竟是一把冰做的毒刀?”东野轩涮着白菜,感慨道,“若非婉儿验尸如神,那轩辕三光怕是要冤死狱中了。”
提到轩辕三光,慕婉儿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前仿佛又闪过那惊鸿一瞥的霜雪纹和那个佝偻的背影。她垂下眼帘,看着碗里红亮的汤汁,轻声道:“是啊…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一把被油泥裹得严严实实的‘破刀’…” 她的话没说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穆之敏锐地捕捉到了慕婉儿话中的未尽之意和那瞬间的失神,他放下筷子,深邃的目光透过氤氲的蒸汽,缓缓道:“世间万物,表象之下往往另有乾坤。那轩辕三光,看似落魄醉鬼,却能在冤屈临头时沉得住气,对那把‘破刀’视若性命…此人也绝非表面那么简单。江湖之大,藏龙卧虎啊。”他意有所指,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安静烫着鱼生的阿尔忒弥斯。
阿尔忒弥斯手中的银刀微微一顿,银眸抬起,飞快地掠过穆之的脸庞,随即又落回锅中翻滚的清汤,仿佛只是专注着那片即将烫熟的鱼生。她依旧沉默,只是那瞬间的停顿,流露出她并非全然置身事外。
东野轩点头称是,又夹起一块冻豆腐:“案子结了就好,来来来,趁热吃!阿尔忒弥斯姑娘,你这鱼生烫得恰到好处,再给我来一片?”他笑着将碗递过去。
阿尔忒弥斯没有言语,银刀轻挑,一片完美的烫鱼生稳稳落入东野轩碗中。
慕婉儿也笑着给阿尔忒弥斯夹了一筷子刚熟的青菜:“尝尝这个,清甜解腻。”
阿尔忒弥斯看着碗里的青菜,又看看慕婉儿温和的笑脸,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小口地吃着,银眸在火锅升腾的雾气中,映着温暖的炉火,比平日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沉静。
铜锅里的汤底翻滚得更欢了,蒸汽升腾,模糊了众人的面容。小小的后堂里,只剩下火锅沸腾的咕嘟声、筷子碰撞碗碟的轻响、以及偶尔几句低语。阿尔忒弥斯的沉默并未破坏氛围,反而像一块沉静的玉石,融入了这片温暖而真实的烟火气中。这片刻的温馨与安宁,是风暴间隙难得的喘息,也凝聚着四人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情谊。窗外的风雪愈大,屋内的暖意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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